论雪莱,你在他的文章里找不出多少雪莱;你只看到一大段描写燃烧的火焰,又一
大节摹状呼啸的西风,更一大堆刻划飞行自在的云雀,据说这三个不伦不类的东西
就是雪莱。何以故?风不会吹熄了火,火不至于烤熟了云雀,只能算是奇迹罢。所
以,你每看到句子像“他的生命简直是一首美丽的诗”,你就知道下面准跟着不甚
美丽的诗的散文了。这种文艺鉴赏,称为“创造”的或“印象主义”的批评,还欠
贴切。我们不妨小试点铁成金的手段,各改一字。“创造的”改为“捏造的”,取
“捏”鼻头做梦和向壁虚“造”之意,至于“印象派”呢,我们当然还记得四个瞎
子摸白象的故事,改为“摸象派”,你说怎样?这跟文盲更拍合了。
捏造派根本否认在文艺欣赏时,有什么价值的鉴别。配他老人家脾胃的就算好
的,否则都是糟的。文盲是价值盲的一种,在这里表现得更清楚。有一位时髦贵妇
对大画家威斯娄(Whistler)说:“我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我只知道我喜欢什么东
西。”威斯娄鞠躬敬答:“亲爱的太太,在这一点上太太所见和野兽相同。”真的
,文明人类跟野蛮兽类的区别,就在人类有一个超自我(Trans-subjective)的观点
。因此,他能够把是非真伪跟一己的利害分开,把善恶好丑跟一己的爱憎分开。他
并不和日常生命粘合得难分难解,而尽量企图跳出自己的凡躯俗骨来批判自己。所
以,他在实用应付以外,还知道有真理;在教书投稿以外,还知道有学问;在看电
影明星照片以外,还知道有崇高的美术;虽然爱惜身命,也明白殉国殉道的可贵。
生来是个人,终免不得做几椿傻事错事,吃不该吃的果子,爱不值得爱的东西;但
是心上自有权衡,不肯颠倒是非,抹杀好坏来为自己辩护。他了解该做的事未必就
是爱做的事。这种自我的分裂、知行的歧出,紧张时产出了悲剧,松散时变成了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