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脚步声一项,已够教你感到像《红楼梦》里的赵姨娘,有人在踹你的头。每到
忍无可忍,你会发两个宏愿。一愿住在楼下的自己变成《山海经》所谓“刑天之民
”,头脑生在胸膛下面,不致首当其冲,受楼上皮鞋的践踏。二愿住在楼上的人变
像基督教的“安琪儿”或天使,身体生到腰部而止,背生两翼,不用腿脚走路。你
存心真好,你不愿意楼上人像孙膑那样受刖足的痛苦,虽然他何尝顾到你的头脑,
顾到你是罗登巴煦所谓“给喧闹损伤了的灵魂”?
闹与热,静与冷,都有连带关系;所以在阴惨的地狱里,太阳也给人以寂寥之
感。人声喧杂,冷屋会变成热锅,使人通身烦躁。叔本华《哲学小品》(Parerga
und Paralipomena)第二百七十八节中说,思想家应当耳聋,大有道理。因为耳朵
不聋,必闻声音,声音热闹,头脑就很难保持冷静,思想不会公平,只能把偏见来
代替。那时候,你忘掉了你自己也是会闹的动物,你也曾踹过楼下人的头,也曾嚷
嚷以致隔壁的人不能思想和睡眠,你更顾不得旁人在说你偏见太深,你又添了一种
偏见,又在人生边上注了一笔。
释文盲
在非文学书中找到有文章意味的妙句,正像整理旧衣服,忽然在夹袋里发现了
用剩的钞票和角子;虽然是份内的东西,确有一种意外的喜悦。譬如三年前的秋天
,偶尔翻翻哈德门(Nicolai Hartmann)的大作《伦理学》,看见一节奇文,略谓有
一种人,不知好坏,不辨善恶,仿佛色盲者的不分青红皂白,可以说是害着价值盲
的病(Wertblindheit)。当时就觉得这个比喻的巧妙新鲜,想不到今天会引到它。借
系统伟大的哲学家(并且是德国人),来做小品随笔的开篇,当然有点大材小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