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新被里是件很受罪的事,像裹在牛皮纸中。被里一旦柔软,妈妈便把它挑开,铺到爷
爷身下。
我再没有见过比这些布更圣洁的白色。它们被洗得菲薄,像一张张宣张。悬挂在蓝天之
下。它们有极细微的纹路,每一块都彼此不同,像白玉石的切片,毫无暇疵。许多年后,当
我看到水洗布风靡全球时,才明白无数次的水洗将赋予布以灵魂。
爸爸买口一盒“百省羚”香脂,盒子大得像一面新疆人跳舞的铃鼓。
“没事的时候,往脸上多搽搽。”
百省羚妈妈用了,不过不是在脸上,而是在手上。妈妈的手皲裂出无数小口,把新《新
华字典》的书页刮得哗哗乱响。抹了油的手指,困难地在空中画出不规则的字。
“我如果识字,那时候就当乡长了。”这是妈妈唯一的一次自我炫耀。
我不知道那时候的确切时间概念,大约是哥哥死去后的悲痛时刻。妈妈为了不给爸爸丢
脸,大约很革命,直到后来进了城。
妈妈学会了常用汉字,这其中付出的甘苦,别人都不知道。也许爷爷知道,但爷爷那时
已不太能操纵语言。
爸爸打回电话,说有紧急任务要外出,让妈妈为他收拾行装。
爸爸疾如星火般回到家中,迎接他的是一张字条:“皮箱在客厅。皮鞋在壁橱里。我给
你包饺子,冬瓜羊肉馅。小网”
“你妈妈跑到哪里去了?”爸爸把纸条摇得像条鞭子。
我这才知道妈妈有这么一个富有哲理的小名,文中的错别字也很温情脉脉。
妈妈双手沾着面粉从厨房走出来,毫不掩饰渴望受到夸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