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教之弘普"跟乐歌的内容、形式都有关系。所谓"乐而不淫,好朴尚古",仍是取"《诗》之雅、颂"之义。
以上是讲傅玄文学思想中"宗经"的一面。但是,傅玄文学思想中还有另一面,承认"新变"也是创作中的一条法则。傅玄的《桔赋·序》是这样说的:诗人睹王睢而咏后妃之德,屈平见未桔而申直臣之志焉。(《全晋文》卷四五)这段话前一句仍是"宗经"言论,后一句却有"通变"之旨。《关雎》是《诗经》中的开篇之作,《诗序》曰:"《关雎》,后妃之德也。"这是儒家释诗中以史证诗的比附说法,硬要把这篇表现男女爱情的作品说成是歌颂周文王后妃德行之作,无疑是曲解。这一曲解有意穿凿,教化的意思是主要的。汉魏晋学于对此深信不疑,傅玄也不例外。
现在我们着重要说的是后一句话。这里傅玄赞美的是屈原《九章》中《桔颂》这篇作品。《桔颂》是屈原遭谗见疏后写的体物写志的作品,作者赞美南国之桔"受命不迁"的性格、"文章烂兮"的外表、"类可任兮"的才质,意在自喻,即傅玄指出的"申直臣之志"。①屈原开创的骚体,按刘勰的解释,是"风雅寝声"后,"郁起"的"奇文"(《文心雕龙·辨骚》),是"宗经"基础上发生的"通变",即所谓"变乎骚"(《序志》)。这一变化的显著标志是,由咏颂王政盛德转而申抒个人怨恨之志。傅玄是肯定屈原辞赋的这一"通变"现象的。我们从傅玄的政论、上疏中,也可以看到他对直言劝谏主失的"直臣"是十分称许,甚至以此自命的。他写的《桔赋》的正文己看不到了,从序文反映的倾向来看,其赋应是自况之作。傅玄今存作品里还有两篇文赋,即《拟〈天问〉》和《拟〈招魂〉》。《天问》、《招魂》,也是屈原的作品。前者就天地万物提出170 多个问题,后者假托巫阳口气铺叙楚国本土生活习俗,大体是后期再放江南时所作,其中想象之大胆、夸张之超奇、语言之华美、句式之参差,最为显著。傅玄拟写屈原的这两篇诡奇之作,从内容到形式都取法借鉴,这从今存的件文里不难看出。比如《拟〈天问〉》有句:"月中何有?白兔药。"既有发问,又是四言句;《拟〈招魂〉》既有四字句的段落,当是招魂正文,又有省略"兮"字的七字句,应为"乱辞"。这都显示出摹拟屈原作品的痕迹,很值得注意。
我们知道,傅玄是制作乐府诗的大家。他在赞扬魏晋之世善歌旧曲的孙氏、善击节唱和的宋识、善清歌的陈左、善吹笛的列和、善弹筝的郝素以及善琵琶的朱生这六人时说:虽伯牙之妙手、吴姬之奇声,何以加之?人若钦所闻而忽所见,不亦惑乎!设此六人生于上世,越古今而无俪,何但菱、牙同契哉!(《艺文类聚》卷四四,《宋书·乐志一》)当时诗乐一体,相和歌正是"丝竹更相和,执节者歌"(《晋书·乐志下》)的。傅玄对相和一类俗乐伴奏下演唱的叙事抒情的歌词产生娱乐的作用,是作了充分肯定的。这也说明他的文艺观中有趋新好俗的成分。他的乐府诗中不少优秀篇章写得婉丽新巧,也可证明这一点。
因此,傅玄文学思想既有"宗经"的明确主张,又有"通变"的趋新见解,二者是相辅相成、互为补充的。
(二)拟作时品评议论的见解
瑶先生考证认为:"魏晋间人诚有许多依托或作伪的情形,但其动机上要还是为了拟古和补亡,并不是故意作伪欺世的。"① 傅玄今存诗文作品里就有一些拟古之作,有的明出"拟"字,有的用旧篇名,都是当时创作时尚下写出的或模仿风格或较其短长的产物。他在有的拟作前作序,追溯文体演变,评论前辈得失,真实用意恐怕是要引起他人注意,显示己作的不凡;然而我们从中更注意的是他的文学批评思想。
1.论赋体中"七"制之作南朝梁代萧统编撰的《文选》,将文学作品分了38 类。其中,"七"作为单独一体,排在赋、诗、骚之后,置诸他体之前,颇为显著。后代入常议① 本世纪40 年代,郭沫若创作的历史剧《屈原》,就有大段朗诵词,直接用《桔颂》里的文字。该剧表现屈原忧国忧民的思想,用意在于借古讽今。
① 参阅《拟古与作伪》一文,收载《中古文学史论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 年版。其非,认为名不正。因为"七"只是题中以"七"字起头的赋体,它不具有独立成体的性质。但是,也应该承认,自汉初枚乘写出《七发》以后,到萧统编《文选》的时代,拟作井结集的情形蔚为大观,将"七"制之作独立出来固然不尽合理,可也反映出它创作中自形分张的实际,对"七"制作品结集的始作者,就是傅玄。晋代挚虞《文章流别论》里曰:傅于集古今"七"而论品之,署日《七林》。(《艺文类聚》卷五七)
这部《七林》集子后来可能不存在了,《隋书·经籍志》就没有著录。
傅玄今存文里有一篇《七谟·序》,大概就是挚虞所讲的"集古今'七'而论品之"的内容。其文曰:昔枚乘作《七发》,而属文之士若傅毅,刘广世、崔琦、李尤、桓麟、崔琦、刘粱、桓彬之徒,承其流而作之者纷焉:《七激》、《七兴》、《七依》、《七款》、《七说》、《七蠲》、《七举》、《七设》之篇。于是通儒大才马季长、张平子,亦引其源而广之:马作《七厉》,张造《七辨》①;或以恢大道而导幽滞,或以黜瑰奓而托讽咏,扬辉播烈,垂于后世者,凡十有余篇。自大魏英贤迭作,有陈王《七启》、王氏《七释》、扬氏《七训》、刘氏《七华》、从父侍中《七海》,并陵前而邈后,扬清风于儒林,亦数篇焉。
世之贤明多称《七激》工。馀①以为:未尽善也;《七辨》似也,非张氏至思,比之《七激》,未为劣也。《七释》金曰妙哉,吾无间矣。若《七依》之卓轹②一致,《七辨》之缠绵精巧,《七启》之奔逸壮丽,《七释》之精密闲理,亦近代之所希也。
(《全晋文》卷四六)
关于这篇序文,需要说明以下几点。
第一,此序约写于曹魏正始年间。序文称"大魏英贤",说明是在曹魏时期所写,而且应在高平陵事变之前。文中称及的"从父侍中",指傅巽,即傅嘏的伯父,其《七诲》今存,他"文帝时为侍中,太和中卒"(《三国志·刘表传》注引《傅子》);"刘氏"指刘劭,其《七华》今存,他活到正始年间(《三国志》本传),是傅玄列举"英贤"里去世最晚的一位。
第二,傅玄列举到了汉代以来名家写成的"七"制作品,共计16 人篇,近乎搜罗无遗。为了便于观览,兹列表统计如下:① 《七辨》,应为《七辩》。
① 按,"馀"字当为"余"之误,此博玄自谓之称。《太平御览》卷五九○ 作"余"。② 按,"轹"字当为"烁"之误。《文心雕龙·体性》:"高论宏裁,卓烁异采者也。"
作者篇名存佚情况
枚乘《七发》见严可均《全汉文》第237 页
傅毅《七激》《全后汉文》第706 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