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事实。《汉书·艺文志》著录有《世本》15 篇,这是西汉未刘向校定而成的。这部书的作者,刘向说是"古史官明于古事者之所记也"③,不免笼统,而与傅玄同时代的皇甫谧在《帝王世纪》里说是"左邱明所作"④,则反映出刘向以后附会的流行看法。
令人佩服的是,傅玄又是独发高论,提出了新的见解。所谓"楚汉之际好事者所作",不仅为唐代刘知几认同,而且时至今日似乎仍不失为的论。5.《桓子新论》的内容评议傅玄曰:"桓谭书烦而无要,辞杂而旨诡,吾不知其博也。"(《北堂书钞》卷一○○)
桓谭于《后汉书》有传。他是西汉未、东汉初一位知名学者,曾受业于刘歆、扬雄,晚年仿刘向《新序》、陆贾《新语》,著成《新论》29 篇,呈送给光武帝刘秀,"光武读之,敕言卷大"(《后汉书》本传引《东观记》)。《隋书·经籍志三》"儒家类"著录:"《桓子新论》十七卷。"清严可均《全后汉文》辑录而成三卷。
《新论》一书问世后,不仅光武帝"善焉"称道"卷大",而且同时代的学者,例如刘歆、扬雄、班固都各在自己著作里征引其中不少内容;王充在《论衡》一书中,更是多处推崇,认为当代著作里"君山(桓谭字)为甲"。总之,桓谭《新论》在东汉初年赢得盛誉,号称博学多通。
傅玄对《新论》评价不高,第一说它烦杂,第二称它"旨诡"。从现存《新论》遗文来看,其中有论政事的,有述见闻的,有读书笔记,也有随笔杂感,还有不少自矜的文字,确实涉及面广泛。桓谭在政治上主张尊王贱霸,个人经历上有过屈事王莽担任掌乐大夫的一段发迹史,并在自己的著作里津津乐道。这可能是让傅玄反感的原因所在。漫无边际的烦杂内容,在《新论》一书里是存在的;言行相诡的内在缺陷,质诸桓谭,也是不可否认的。①通过以上的介绍,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傅玄对前代典籍的评议,大大超出了当时人的认识,其中不乏真知的见,这对后人仍具有不能低估的参考价值。
(三)"三史"得失
傅玄在世时,"三史"指《史记》、《汉书》与《东观汉记》。他对这三部史书特别是后二史发表了相当出色的见解,从中可见他的史学观。下面让我们先来看他是怎么说的:班固《汉书》,因父得成,遂没不言彪,殊异马迁也。(《意林》卷五)③ 见《史记集解·序》中《索隐》所引。
④ 见《颜氏家训·书证篇》所引。
① 另外,清人秦嘉谟在《世本辑补·诸书论述》里按语曰:"《世本》为 周初至战国时史官相承而作。"此说亦有一定影响。相比较而言,傅玄之说显得 稳妥一点,因为他当时见到的资料比后人要多。"相承说"从时间跨度上讲有数 百年之久,可能性较小。
① 关于傅玄评论《新论》的意见,钱钟书认为尚难令人信服。《管锥编》第 三册第976、977 页指出:"通观《新论》,桓氏识超行辈者有二:一、不信谶纬,二、不信神仙";"窃意《新论》苟全,当与《论衡》伯仲";"傅玄??自应持之 有故;然据残存章节,吾尚未甘傭耳赁目,遽信斯评"。吾观班固《汉书》,论国体则饰主阙而抑忠臣,叙世教则贵取容而贱守节,述时务则谨词章而略事实,非良史也。(《意林》卷五。又《史通·书事篇》所引,去首尾二语)观孟坚《汉书》,实命代奇作。及与陈宗、尹敏、杜抚、马严撰中兴纪传,其文曾不足观。岂拘于时乎?不然,何不类之甚者也!是后,刘珍,未穆,卢植、杨彪之徒,又继而成之。岂亦各拘于时而不得自尽乎?何其益陋也!(《史通·核才篇》引)
以上这三段话联系起来看,傅玄的看法是:《汉书》既是一部有成就的"命代奇作",又有严重的缺陷,与《史记》相比,"非良史";《东观汉记》历次修撰,每况愈下。这些看法有没有道理呢?我们就傅玄所言,逐项考察一番。
第一,班固《汉书》讳言其父修撰之功,盗名作弊。《史记》与《汉书》修撰过程有一个共同点,即都是父子二人相续而成的。但是,司马迁《自序》里明确交代,他完成《史记》的一个重要原因,是继承其父司马谈的遗志;而班固《叙传》不仅只字未提其父班彪修史之功,而且在《汉书》中多处作手脚,冒为己功。史家于此多有揭露。《后汉书·班固传》讲,班固是在其父死后,"以彪所续前史未详","欲就其业"的,后来他因事下狱,其弟班超向明帝"具言固所著述意",又得以继续完成《汉书》。刘知在《史通·古今正史》里指出,班彪"作后传六十五篇",班固"以父所撰未尽一家",续修当中入狱,"固弟超诣阙自陈,明帝引见,言固续父所作,不敢改易旧书。帝意乃解,即出固,征诣校书,受诏卒业"。因此,后人统计《汉书》中有90 余人篇是因袭《史记》之文的,加上班彪所撰65 篇,合计150 余篇,占了纪、传人数的一半。现可知出于班彪之手者,韦贤、翟方进、元后三传赞明标其名,而《元帝纪·赞》、《成帝纪·赞》所称"外祖"、"姑"显然是班彪口吻。杨树达《汉书所据史料考》指出:"观固叙传中于彪续《史记》六十五篇,绝不叙及,而记己撰《汉书》事,亦绝不言秉承先志,与太史公《自序》迥乎不同,则固之攘善盗名,殆无可追。"此可谓一针见血之论。
第二,从三个方面力贬《汉书》非"良史"。傅玄虽然从整体上充分肯定了《汉书》的成就为"命代奇作",至于"奇"在哪里,他并没有具体言及,我们不好细论;但是从内容上贬低它的价值,却是明确有所指的,认为"论国体"、"叙世教"、"述时务",都是有意用曲笔,掩盖事实真相的。
班固著述《汉书》的宗旨是"旁贯五经,上下洽通"(《叙传》语)。
他力图以"天人感应"、"皇权神授"的唯心史观去评论、总结西汉一代历史的得失,因而只能写出"宗经矩圣之典,端绪宏赡之功"(《文心雕龙·史传》评语)的王朝正史。这与司马迁《史记》"是非颇谬于圣人"的"一家之言"是正相反的。因此在体例上,《汉书》以帝王为中心,一帝一纪,删掉《史记》中有的《项羽本纪》,增入了《惠帝本纪》以代《吕后本纪》,将汉未徒有其名的成、哀、平三帝也分别立纪"以显国统"(《史通·本纪》语)。在纪传里,掩盖各种社会矛盾,美化统治者,这是处处体现出来的。博玄说《汉书》"饰主阙",那是班固修史中有意使官方色彩变浓的倾向决定了的。至于"抑忠臣",班固在《匡张孔马传》里猛烈抨击的韦贤、玄成、匡衡、张禹、翟方进等儒相,正是傅玄赞许的人物,例如匡衡、张禹,《傅子》里讲:"匡衡以善《诗》至宰相,张禹以善《论语》作帝师,岂非儒学之荣乎!"(《意林》卷五)还有,班固在《晁错传》里攻击晁错"为人峭直刻深",比傅玄年岁稍小的张辅就极为不满,说班固"毁贬晁错,伤忠臣之道"(《晋书》本传)。
傅玄批评《汉书》"贵取容"、"贱守节"。这与后来刘宋时范晔的意见一致。《后汉书·班固传论》指出,班固"论议常排死节、否正直,而不叙杀身成仁之为美,则轻仁义、贱守节愈矣"!此下,唐李贤注引了《游侠传》里班固对剧盂、郭解的一番议论以为证,其中竟有"其罪不容于诛也"之语。相反,班固却将残害人民、作恶多端的张汤和杜周,从《史记·酷吏传》的体例里抽出,为之另立专传,表明了回护的倾向。类似的例子,又如《王莽传》,实际上是以传代纪,编年记事,俨然是帝纪的变通,洋洋洒洒,长达4 万余字,反映出东汉初年班固、桓谭等一帮人对工莽新朝眷恋难舍之情。另外,班固将陈涉不入《世家》而入《列传》,他在诸《列传》的题目上或称名,或称字,或书官爵,在正文里有意剪裁,都是费心良苦的。这些都说明,班固修史出于维护封建正统秩序的目的,不但体例变了,而且行文措词中褒贬取舍间的感情也变了,正史的面目再清晰不过了。
傅玄还批评《汉书》统御文字"谨词章而略事实"的弊端。《汉书》后来赢得了"详赡"的盛誉,原因就在于其中大量引用奏疏、赋文等文字,占的篇幅不小。当然这在保留史料方面是有价值的,应该肯定。但是作为史书,资料引述过多,而记事部分却很薄弱,又不能不说是严重的缺陷。我们读《汉书》,不难发现一些传记除了引用文字外,正文少得可怜,几乎可视作串词看待。还有一种情形,傅玄没有明确讲到,晋代张辅说到了,即"中流小事,亦无足取焉,而班皆书之"(《晋书》本传),这也同样是"略事实"的表现。
由上可知,傅玄指出《汉书》的三不足,并非罗致不实之词,而是它在指导思想、体例以及书法上客观存在的问题。傅玄说得并不过分。
第三,《东观汉记》写得很拙劣。关于《东观汉记》的详细修撰情形,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东观汉记》有极为详尽的考证说明。这部史书在东汉一朝前后断断续续修撰过四次。第一次是在明帝永平年间(58-75 年),由班固等人(傅玄提到的陈宗、尹敏、杜抚、马严均在其中)在兰台或仁寿阈修成《世祖本纪》及列传、载记28 篇,称为《汉史》或《建武注记》,亦即傅玄所谓的"中兴纪传"。第二次是在安帝永初四年(110 年)至元初之末(120 年),由刘珍领衔续修,修史地点移至东观,任务是在班固等人第一次修出的基础上修改、补充、增加有关内容,国史的面目己具,称为《汉记》。《隋书·经籍志二》著录《东观汉记》,出以刘珍之名,由此而来。第三次是在桓帝元嘉、永寿年间(约151-155 年),由伏无忌、边韶等人修撰(傅玄提到的未穆就在其中),他们新成114 篇,加上班固等第一次所成28 篇,加目录1 篇,合143 篇,《隋书》所谓143 卷之数已具备。第四次是在灵帝熹平年间(172-177 年)直到献帝初平元年(190 年),修撰人有马日、蔡邕,还有傅玄道及的卢植、杨彪,任务主要是修订已成部分,增入的内容主要是《灵帝纪》。所以《隋·忐》讲"起光武记注至灵帝"。
刘勰指出,"傅玄讥后汉之尤烦"(《文心雕龙·史传》)。所谓"后汉",即指《东观汉记》。①傅玄发现,《东观汉记》从一开始就问题不少,① 刘勰在同篇里,还写道:"至于后汉纪传,发源东观。"傅玄现存文字, 只是批评《东观汉记》的体例与《汉书》相比,"尤烦""不足观",越到后来越不像样子,继成之文"盖陋"。因此,傅玄认为这跟班固始修形态的关系很直接。如果说《汉书》可称力"奇作"的话,《东观汉记》只能说它是庸作。这是什么意思呢?傅玄没有深入说明,只怀疑"拘于时"是使其然的一个因素,言外之意,这不是主要因素。联系他批评《汉书》的意见,恐怕所指应在修史的根本指导思想上。因为《东观汉记》不存,我们已无法加以证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