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玄曾为史官,编撰过《魏书》,评论过"三史故事",现存《傅子》里保留了大量有关内容,《三国志》裴松之注文引用较多,且较为完整;其他典籍里零星散见,多是摘引片断,缺少上下文的照应。联系起来看,从中可见傅玄对历史人物、典籍方面的不少独到见解,这同样值得我们重视。
(一)
关于历史人物、事件方面傅玄在自己的政论文里,经常举引历史故事,作为论证问题的重要论据,涉及到的人物多达30 余人。这种引史为证的说理方法,亦为前世当时的思想家、政论家以及文人政客普遍使用,傅玄沿用此法而已,无需特别在意。当然,他有时能根据论题角度,对同一人物作出相应的评价。例如,对辅佐秦国的商鞅、法家代表人物韩非,傅玄就既议其非又论其是,显示出一种通达的特点。再比如,傅玄对曹操这位乱世枭雄,肯定的地方较多,《傅子》里赞扬的文字不少,但也批评他疑诈任法的另一面。类似的例子还有。这说明傅玄的历史观中辩证的思想是较为明显的。《傅子》里这方面有价值的内容,略可见数端。
首先是对古史记载的一些新颖见解。比如他说:若谓黄帝后乃有舟揖,庖牺之时长江大河何所用之?(《意林》)
这是对《世本》记载的质疑。《世本》曰:"共鼓、货狄作舟。"(《艺① 据余嘉锡《四库提要辨证》一书讨论《傅子》时引用。这段文字为《纯 常子枝语》卷三六所出。"纪文达"指《四库总目提要》的总撰者纪昀。
② 叁见《傅子·叙》。文中提到的《中论》,为汉末徐斡所撰;《中说》为 隋代王通所撰。《隋书》或《唐书》将这两种著述置于儒家类,与《傅子》不在 一类。
文类聚》卷七一引录)《说文解字》曰:"古者共鼓、货狄刳木为舟,剡木为揖,以济不通。"据传说,共鼓、货狄是黄帝二臣,活到尧、舜时代。所以一般认为,舟楫的发明应用是在"黄帝后"。傅玄不相信这一记载的可靠性,认为在黄帝之前的远古时代,例如人类传说中的"庖牺之时",就应该有舟楫的利用。古史邈远,文献不足,考古难证。我们今天已无法确认傅玄的怀疑是否有道理,但他提出问题的角度却是新颖的,值得考虑。类似的例子,又如:虢是晋献所灭。先此百二十余年,此时焉得有"虢"?则此云"虢太子",非也。(《史记·扁鹊仓公列传》"虢太子死"句下,唐司马贞《索隐》引。
又,同篇裴骃《集解》亦引,文字与此稍异。)
是时,齐无桓侯。(《史记;扁鹊仓公列传》"扁鹊过齐,齐桓侯客之"句下,《索隐》引)这两条文字是对司马迁的记载提出质疑的。神医扁鹊在世,当在赵简子专国时期,即春秋时晋昭公、顷公、定公在位期间(前531 年后)。而貌的灭亡是在晋献公在位时(前676-651 年)的事。所以傅玄说,扁鹊当时不可能与已灭120 年的虢之太子及不存在的齐桓侯发生任何瓜葛。
以上这些片断评论,对我们认识古代史不无参考价值。
其次是对历史人物的评价或议论,别具只眼。比如他说:孟轲、荀卿若在孔门,非唯(子)游、(子)夏而已,乃冉(伯牛)、闵(子骞)之徒也。(《意林》)
这是将孔门后学孟子、荀卿与孔子弟子进行比较的。《论语·先进篇》记录孔子学生各有所长的情况是:"德行:颜渊,闵子骞,冉伯牛,仲弓。言语:宰我,子贡。政事:冉有,季路。文学:子游,子夏。"闵子骞、冉伯牛是孔子早期学生,孔子称赞过闵子骞的孝(《先进篇》),探望过冉伯牛并对他病重不愈深深叹惜(《雍也篇》)。子游、子夏是孔子后期学生,专心教学,有学问而不做官。傅玄这里是对孟子、荀子表示敬意的,认为二人不但有学识,而且有德行。孟子重义,荀子重礼,都对孔子重仁的学说有继承有发展;孟、荀生前游说诸侯,不合当世,愤疾异说坏政,退隐著书,都显示出一种"不相与谋"的君子本色。所以傅玄以为"卷而怀之"(《论语·卫灵公篇》)的这种德行表现,其实是盂子、荀子身上更可贵的一面。又如他说:或问:刘歆、刘向孰贤?傅子曰:向,才学俗而志忠;歆,才学通而行邪。(《太平御览》卷五九九)
刘向刘歆父子是西汉末年的大学者。刘向好《谷梁春秋》,著成《洪范五行传论》,重灾异变化,以此解释人事政治,迷信思想十分浓厚;但是此公在元帝、成帝之世,却上疏直言,敢于同外戚许嘉、史高以及王凤等人的放纵行径作斗争,痛斥宦者弘恭、石显的弄权作乱,虽迭遭下狱免职的打击,但其志不移,于社稷"言多痛切,发于至诚"(《汉书》本传语)的初衷不变。刘向之子刘歆既通《谷梁春秋》,又好《左氏春秋》,在学问上主张"兼包大小之义",不可"偏绝""守残"(《汉书》本传语),显得不同异常,因而"诸儒皆怨恨"(《汉书》本传语);但是他不肖其父,缺乏斗争精神,害怕人生风浪,当王莽篡政以后,他竟屈事奸佞,成为"国师"。傅玄对刘氏父子二人的评价,兼顾德行与学识两个方面,认为各有优长之处,很难一概而论。
傅玄对前代拨乱反正的帝王为政特点,也有言简意赅的评价。比如:三皇贵道而尚德,五帝先仁而后义,三王先义而后辞。(《意林》)
汉高祖度阔而网疏,故后世推诚而简直;光武教一而网密,故后世守常而礼义;魏武纠乱以尚猛,天下修法而贵理。(《意林》)
《傅子》里多处用到"势"与"机"这两个字眼,所谓"势使然也"、"应机而变"云云,就是强调要顺应时势,成无定法的意思。三皇五帝也好,汉魏开国之君也好,他们成就王治霸政的功绩虽然近似,但手段策略各异。从这个意上来讲,傅玄的概括也比其他史家之论有独到之处。《韩非子·功名》篇曰:"明君之所以立功成名者四:一曰天时,二曰人心,三曰技能,四曰势位。"傅玄所谓"势"、"机"之义,似乎有综合韩非四方面内容的意味,区别只在于:"势"侧重于外部客观的因素,"机"侧重于内在主观的因素,所以"势"可"使然","机"要谋运。试看:鸿毛一羽在水而没者,无势也;黄金万钧在舟而浮者,托舟之势也。(《意林》)二 汉之臣焕烂如三辰之附长天,长平之卒拓落如秋草之中繁霜,势使然也。(《意林》)??存亡之机,开阖之术。口与心谋,安危之源;枢机之发,荣辱随焉。(《意林》)"势"要借,"机"要发,审势而运机,这是胜败安危的关键。《傅子》里记载郭嘉为曹操分析打败袁绍的十条有利条件,正是这一原则成功应用的典范。傅玄为司马氏谋"南面术"时,也有借鉴历史的成分在其中。
傅玄对帝王用人的得失,也有所评议。比如,《举贤》篇就提到刘邦创业,困于巴汉,萧何荐了韩信这位"饿夫""怯子",使刘邦的事业如虎添翼。又如,《傅子》记三国事,主要突出曹操周围聚集的人才,不单有豫州故旧,还"多辟召青、冀、幽、并知名之士"(《三国志·郭嘉传》注引),征用荆、扬、雍诸州名士,确实有"不间远近"、"至心待人"(郭嘉语)
的气量。在这一点上,刘邦、刘秀都远不及曹操。傅玄对刘秀用人是这么说的:光武凤翔于南阳,燕雀化为鹓雏。(《意林》)
东汉开国,刘秀对南阳乡里感情太深,功臣外戚几乎是青一色的义军故旧网络。这种模式在东汉前期凝固不变,大大地限制了这个政权的生机。"燕雀"得志而尊,实际上是新王朝的劫数。
最后,《傅子》所记,有不少内容可补正吏之缺,它的吏料价值是值得注意的。比如:蒯躬,字叔孝,性方严,有容仪。人望而畏之,有过其门者,皆整衣改容。(《太平御览》卷三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