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确,清兵南下以来,他们由于一直住在秩序还算好的南京,对于各地战乱虽然时有所闻,但详情却始终不甚了了。现在忽然听说清军在各地烧杀奸淫不算,还要把大批抢掠来的妇女当做牲口一般装船北运,这确实令他们大为震惊。那么,这些妇女到了北方,命运将会怎样呢?不用说,必定会发入旗下,从此沦为供征服者驱使蹂躏的奴婢和贱民!这么一想,三位朋友就不由得咬紧了牙齿,从心底里生出无比的愤恨。
“那么,如果认出了人,赎回来的可多?”半晌,余怀皱着眉毛问。
“哼,我每日都去瞧,可热闹了!”小男孩得意地说,“不过认出的也不多。
有时认出了,可大兵就是不让赎,还挨他骂挨他打的也有。不过有一遭,却是鞑子兵准赎,那个女人不肯跟她男人回去,说是那男人没用,养不活她,回去也得饿死,不如跟了大兵去。谁知那大兵听了,光火起来,反骂那妇人不义,拔出刀来,一刀把那妇人砍成两半,肠子流了一地——嘿,可吓人了!”
这又是主仆四人始料不及的一件事。那个女人不认丈夫诚然可恶可憎,但落得如此惨死毕竟又令人畅快不起来。于是三位朋友不说话了,跟着小男孩,从码头边上经过,一直走到位于江边的一幢茅草搭的小屋前。
看来小男孩已经轻车熟路,也不叩问,推门就进。回头发现客人们还在门口站着,他便招手说:“进来,进来呀!”
三个朋友迟疑了一下,随即从那道窄窄的门鱼贯走进屋子,发现里面空空的,只有一桌、一椅和几件简陋的坛坛罐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光着脑袋的中年汉子。
看见来了客人,他就放下手中的酒壶,眯缝着眼睛抬起头来。
“嗯,要搭船?”他问,并不站起身。
“哦,是的,这几位客官雇不到船,所以黑豆我就把他们领到老爹您这儿来了。”小男孩恭敬地回答。
“几个人?”
“四个。”
“从哪儿来?”
“从……从……”小男孩结巴起来,回头望着客人。余怀于是回答说:“江宁府。”
“上哪儿去?”
“姑苏。”
“可有关防?拿来看看!”
因为有事在身,三个朋友进门之后,就十分留神屋子里的情形,发现那汉子大模大样的,已经有点纳闷,随后听他说话的口气就像审问,愈加觉得不大对头。
现在对方竟然提出要验查关防,大家顿时心中一懔,本能地向后移动脚步,只是临时意识到不妥,才又站住了。踌躇了一下之后,余怀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一步,拱着手问:“这位老爸,在下有礼,不知老爸怎生称呼?”
刚才说话那阵子,那汉子一直微低着头,没拿正眼瞧他们。这会儿他抬起头,睁着眼睛看了余怀一阵,突然从桌子下面拿出一顶带翎毛的凉帽,往头上一戴,说:“我不是什么老爸,我是这码头的主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