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停,大约发现客人愕然失色的样子,他就敲敲桌子,说:“你们不是要坐兵船么?不验关防,怎么给你们坐?”
如果说,刚才对方提出要验关防,主仆四人也只是猝不及防,被弄得有点紧张而已,那么,眼下听他的口气,竟是打算安排客人坐什么“兵船”,主仆四人不禁大吃一惊。因为以他们目前身怀的使命,遇见清兵,实在是躲都怕躲不及,哪里敢自投虎口,去坐什么“兵船”?因此一下子,竟被弄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应付才是。
这么一来,可就轮到那汉子奇怪了:“怎么?你们不知道?难道黑豆没有给你们说?”他回头叫:“黑豆!黑豆!”可是没有人答应,原来就这小片刻工夫,黑豆已经溜掉了。
那汉子骂了一声,只好自己解释说:“哎,坐兵船好!又便当又省心,一路上还有兵护着,盘查轮不到你,贼人也不敢打劫你!就算多花几个钱,也值得!”
“可是……”余怀好容易才挣出一句,他本想推辞说,还是打算坐民船。但接触到对方怀疑的眼神,不由得又缩了回去。
这时候,柳敬亭忽然开口了:“好,既然大老爷说了,有这许多好处,那么我等就坐兵船好了!”这么爽快地表示同意之后,他又赔笑问:“原来大兵的船也肯搭小民百姓,小老却是头一回得知!”
那主管做了个手势:“等闲自然不会做这种事!不过这兵船与别的不同,它本是奉命守在这运河上,专门往来护送民船的。横竖是顺路,便捎带也做趟把营生——哎,别废话了!可有关防?有就拿出来吧!”
“哦!”听得发呆的余怀这才猛然醒悟,连忙从身边拿出号牌,递了过去,“在下四人是替仙鹤门上的大兵采买货物的,因出来得匆忙,未及办得关防,有大兵发给的号牌在此,请大老爷验看!”
那主管接了过去,反复看了一阵,微微冷笑说:“这号牌做得也太蹩脚,八成是假的!不过,眼下也没工夫找人细验,算了,拿钱来吧!上姑苏去嘛,不多不少,每人三两银子,总共是十二两!”
主仆四人被他连哄带吓,早就弄得心惊肉跳,虽然明知是敲诈,却哪里还敢同他论价?即时如数奉上。那主管收了银子,便给他们写了一张船单,吩咐说:“码头上就是那两只兵船,出去一问就知。这船申牌启锚,每日就开一趟,到时候,全码头的船都一齐解缆起航,眼下还有几个时辰。嗯,你们去自行料理吧!”
六
“嘿,你为何答应他坐兵船?我们不能坐兵船!不该坐兵船!也不想坐兵船!”
沈士柱终于打破沉默,气哼哼地质问说。这当儿,主仆四人已经离开了茅草房,走在通向江边的石板路上。
柳敬亭没有做声。余怀也满怀心事地紧抿着嘴巴。
看见他们这样子,沈士柱愈加来了气。他使劲一跺脚,大声嚷嚷说:“跟那些猪狗不如的东西混在一起,我想想都恶心!要坐,你们去坐,我可不坐!”说着,干脆赌气地站停下来。
其余三个人只好跟着停下。柳敬亭自然知道这指责是冲着他来的。不过,他却并不反驳,只是叹一口气,说:“昆铜兄说的也对。按说呢,跟猪狗不如的鞑子混在一起,着实让人恶心。那么,那十二两银子不如就算送了那个王八主管,我们另外找船?”
这么提议了之后,大约看见两个朋友没有即时同意,但也没有表示反对,他又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补充说:“只不过,那王八刚才说了,我们那号牌可不够硬气,就怕到时再查验时,查出个三长两短,那可……”在茅屋里那阵子,余怀迫于无奈,交纳了银子,但对于竟然去坐兵船,心中其实也是七上八下。因为除了厌恶同清兵混在一起之外,他还担心万一败露了形迹,连逃走的机会也没有。现在听柳敬亭忽然说到号牌,他倒一下子怔住了,半晌,迟迟疑疑地说:“那号牌是地道的真货。这是交给我的那个人说的——晤,不过,坐上兵船,鞑子就不再验牌了么?”
柳敬亭苦笑一下:“适才,那王八主管是这等说。是不是如此,自然还得坐过才知。不过如若另外雇船,却笃定还要查验,那是逃不掉的!”
停了停,他又狡黠地眨眨眼睛:“其实呢,坐兵船似乎弄险,却是最安全。
岂不闻兵家三十六计,便有‘瞒天过海’一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