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展开填河与反填河的战斗以来,各壁城上的守军都打得十分英勇.金人白天不能取得进展,就利用黑夜偷偷地填.在西、北两壁防守的宋军大将姚友仲传令到处点起火把,放在铁盆里,悬到城外,察照金军的行动.一发现有情况,就先发制人,猛施炮弩,使金人的洞子没法逼进河边,多次破坏了他们的填河活动.姚友仲这个办法行之有效.后来就在四壁推行,实行分段察看.
前一夜,提举南壁守御的文官中书舍人李擢在南薰门城楼上与宾客酣饮,喝得大醉,竟在城楼上睡着,守城军士也都懈怠了,没有及时发觉城下金军的活动.及至天明,护城河已被填没一半,势成燎原.现在即使御驾亲临,也很少办法阻止它继续填河.
当下吴革和何庆彦商量了一下,形势已急,除了开城一战以外,别无他法.何庆彦立刻点齐两千名精锐,他与吴革各领一千名,开城杀出.何庆彦补过心切,他一马当先,大声呐喊,直往填河的金军冲去.银术可猝不及防,竟被他冲退数十步,在冰凌泥淖中,也有许多金军被杀.何庆彦利用金军已经填实的一段河道,趁势冲上去,把那些挤着、挨着还来不及撤回去的洞子推倒了几辆,然后整队而归.
银术可集合败卒,整队再至,忽见吴革在城下摆开阵势,一面保护城门,一面接应何庆彦的前军,队伍十分严整.另在沿河之处,推出几十辅铧车,每辆铧车上都装着一床床子弩,弩士持满以待,单看吴革手中的红旗一落,就要发射.银术可不敢造次追赶,也不敢继续填河,双方相持一会,他就收队而归.这里何庆彦与吴革目送金军全部退回了,再缓缓入城.
这一仗,何庆彦、吴革以二千名锐卒,背城一战,有死无生.依赖他们的过人勇气居然打败金人数万之众,杀伤了女真兵一千余名,焚毁洞子、鹅车十余辆,迫使女真名将银术可收兵而退,可真是围城以来的一次奇捷.
论功行赏,官家当场授何庆彦以保州承宣使之职,吴革等也得到相应的优赏,连带有罪的李擢,处分也减轻了,只降官两级.
官家第三次巡城打了一个胜仗,不让银术可继续填河,心里高兴,可是他的最后一个措施是错误的.军法严厉,在自己汛地上失职,让敌人占到便宜,按律必诛.官家一时心慈手软,轻罚李擢,由于这一失出,以致后来各处护城河都被填河,对失职人员不能再以军法相绳,很快就影响到以后几天战局的发展.
(八)
东京人对渊圣皇帝是爱戴的,他做的任何一件好事都没有被人冷淡、遗忘过.
宣德门上书时,开封府尹王时雍、殿帅王宗濋等气势汹汹地调集了一支骑兵,把二三十万人民团团包围起来,单等圣旨一下,就要来个"草雉禽猕",血染广场.是渊圣的一句话,一道圣旨,把这场流血惨祸制止了.在当场,他们谁也没有害怕死,到事后,每个人都不忘记他的再生之恩.
蔡京、童贯、王黼等六贼,横行了二十余年,老百姓对他们"家家有刻骨之仇,户户积难平之忿".当他们气焰薰天的时候,谁敢去碰他们一根汗毛?又是渊圣皇帝把他们一个个地贬了,杀了,为人民出了一口气,太快天下之心.
这些功德,载入人民之口碑之中,铭刻在人民的心版上,谁又能忘记?
第二次围城以来,渊圣已多次巡城,人们喧传说他在雪浆潺淖之中骑马步行,登上城楼,不但把肩舆撤了,内侍为他布下的障泥,他也不要.他撤下御膳,与士兵同进伙食,还就杀贼有功的士兵手里干了几杯酒.人们还传说他亲自在南薰门射弩发炮,一次战斗中杀伤金虏数千人.另外一次则亲挽御弓射死敌虏统帅大太子粘罕,后来又被更正说,射死的不是大太子粘罕,而是四太子兀术.四太子兀术是金虏中最凶悍的贵酋,年初时曾在东水门外杀死无辜百姓数千人.如今官家亲自把他射死了,也是为那批死者报了仇.
所有这些真的或者假的消息都象生了脚,长了翅膀飞快地在京师流传,赢得人民的称赞.特别有一次,渊圣巡行万胜门回来,因雪地过滑,他从马上捧下来,摔伤了肋骨.据目击的老百姓说,他躺在软椅里,面色苍白,不时皱起眉头,表示痛得非常厉害,不过他还用手指指万胜门那个方向,不放心城下正在展开的一场厮杀.这个消息竟然吸引了成千上万的老百姓,前往宣德门焚香顶礼,叩阙问安.这块宫廷广场,曾经是人民伏阙请愿对官家有所争论的地方,现在却成为老百姓对他表示关切,向他致敬的场所.这样持续了两三天,直到内侍出来传旨说:"朕安,百姓勿念.",老百姓才恋恋不舍地回去.
东京人对渊圣犯下的错误也采取宽容的态度.所有割地、讲和、赔款、逢亲王为质都是卖国奸臣做的事情,他们是瞒了渊圣去做的,或者利用渊圣卧伤的机会,偷窃了御玺,矫旨前去讲和的.否则如何理解渊圣亲自上城去抵御金寇这个事实?分明官家是要抗金的,就是这些卖国奸贼不让他抗金.有一夜,卖国宰相唐恪从政事堂议事回家,途中受到一群自发的老百姓的袭击,不但打碎他的肩舆和灯笼,还一拥而上,撕裂他的袍服.如非卫兵救护得快,险险乎叫他成为朱拱之之续.这件事唐恪重事轻报,只说灯笼被打碎?但事实是老百姓要他的狗命,吓得他从此不敢再作夜行.
唐恪外,卖国奸贼耿南仲也遭到詈骂,老百姓把他以及跟随康王一起出使求和的儿子耿延禧一起骂为"老贼、小贼",拦住他的坐骑,不让他进入政事堂.只有一个聂昌,他先为开封尹,竭力保护太学生,坚决反对因伏阙上书一事要惩罚陈东、雷观等人的朝议,态度十分激烈,甚至表示不愿与主张惩罚太学生的大臣共事一朝,因此取得太学生的好感.后来忽被耿南仲拉进枢密院,在一段时期中,改变了论调,昌言议和,最后被派出去充为河东割地使,又力言割地之非计.这个态度明朗、毫不暖昧的两面派,弄得东京人不知道要赞成他好,还是反对他好.另外一个态度暖昧的两面派,那就是红萝卜球首相何栗,他先以主战的言论,受到太学生拥护,向朝廷推荐为首相,后来逐渐转变了立场,反而为主和派张目,因此受到太学生们的攻击,他成为舆论谴责的中心.
圣明仁孝,原来就是任何一个官家的"起点",不管他是三岁小儿被抱上金銮殿的,还是长期在深宫储待,等到登上宝座时,已达六十岁的高龄.不管哪一个,老百姓在他刚即位时,都深信不疑他应该是圣明仁孝的.除非经过长时期的考验,这个不争气的官家做出来的事情距离"圣明仁孝"的标准实在太远了,甚至完全是它的反面,这才对那根深蒂固的信念稍微动摇了一些.譬如老百姓对道君皇帝的信念也是直到最后几年才有些改变的.
无论从哪一个角度来看,当今的渊圣皇帝确实不愧为圣明仁孝的好皇帝.既不因为父皇,也不因为奸臣,更不因为金寇的关系,对他圣明仁孝的看法有一分动摇.在强敌围城的情况下,东京人热血沸腾,渴望在抗金的事业中能够贡献出一份力量.他们不惜流汗,甚至流血,只要有用得着他们的地方,他们一定去.打击金虏,究竟为的是保卫这个国家还是为了保卫这个官家,他们并不十分清楚,在他们的思想中,可能后者更为重要,因为前者是抽象的,后者是具体的.在他们看起来山河城市、土地人民都是后者的附着物而并非是前者的组成部份.
不过要领导他们去保卫这个受到金寇攻击的官家,决不是官家本人,他只是一个高高在上的偶象.一定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人物才能担负起领导他们的责任.二月间那场如火如荼的运动,才是他们心目中最伟大的行动,陈东就是最理想的领导者.当时几十万人都听陈东的一句话.他要大家鼓噪,大家就摇撼着门柱,发出震天动地的喊声,他要大家肃静,一下子忽然鸦雀无声,开封尹的刽子手吓不倒他,殿前司的铁骑,他视若无睹.是他把运动领导到胜利,最后官家出来宣旨:种、李复用,奸臣罢黜,就这样把十万金兵吓退了.那是一个多么伟大的胜利.
但愿现在再出一个陈东来领导他们,再一次把金寇打退,那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