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众的领袖主要是自然产生的,现在已经有许多人听说吴革这个名字,许多人知道他在第一次围城之战、特别在第二次围城之战中立了许多功劳.那天何庆彦南薰门之战能得胜利,就因为他在城门口的摆布.没有他的接应部队,没有他的铧车弩床,没有他的严阵以待,何庆彦不一定能够安全凯归.许多人知道他帮助官家做了不少事情,而不以官职升擢为念.从品质、才能、威望各方面来说,吴革比较陈东并不逊色.但是吴革仍然不是几十万东京人民共同承认的领导者.当初那六家村的盟约者把事情看得太简单化了.他们认为只要吴革出来登高一呼,就有十万、二十万群众出来响应他、拥护他,马上就成为大家公认的领袖.但事实并非如此.要成为群众的领袖,特别是一群"业余"群众的"业余"领袖,要有一定火候.事情碰了壁,他们才冷静起来,重新研究问题,重新考虑了一些比较可行的实事求是的具体措施.
他们六人,除了师师外,其余五人都有本分的工作,吴革尤其忙,官家给他的任务是四壁策应,那就是说东南西北四壁,哪一壁受到攻击,哪一壁情况危殆,他都要驰去救应.攻击的警报没有解除,他就得留在那里,留一整天,有时还要留过夜,留到明天.
他的业余时间是十分有限的.但是他比任何人都早看到东京城的危机.从护城河被填以来,四壁中的任何一壁,只要稍有疏虞,就有被攻陷的危险,而这种疏虞,常会发生,防不胜防,他怕的是一壁被陷,其他三壁的战士也会同时奔溃,导致金城的沦陷.这一点他只好闷在心里,连最亲密的盟友面前也不敢多谈.他现在较多考虑的问题是万一全城沦陷了,怎样把更多的散漫的群众组织起来,或进行巷战,或继续反抗.他与雷观商量这个问题,隐隐约约地透露出他们的这个组织无论在目前,在今后都是十分需要的,也该进一步加强.
雷观出了一个点子,他在户部供职,可以拨借太仓公粮,举办一个账济所,一方面是救济难民,一方面就把群众组织起来.这个点子出得好.围城以来,许多穷苦市民失了业,或因小生意的收入减少了、不足维持生计,需要政府救济.赈济所虽用公稂,却以民办的形式出现,借用五岳观、启圣院、同文馆三大处地方.每天发放救济粮食,并熬稠粥两次,供贫民食用.这几处赈济所就请何老爹、邢倞、太学生吴铢还有皇亲高某、宗室赵子昉等人出来主持.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把领用赈济粮食的贫民连同他们的家口,一概都登记起来,编成名册,分为小队、大队,按次序领粮.破城后又加上不少脱了军籍的教兵游勇,懂得军事编制的禁军军官崔彦、崔广等被借调出来,暗暗以兵法部勒军民.这种领取粮食的军民,人数越来越多,竟达十万人以上.他们挑选了一些年轻力壮的另外编成队伍,并把禁军的军官、士兵混合编制进去,给予军事方面的训练,这个赈济所就逐渐成为带有军事性质的群众组织点了.
除了吴革经常抽空来赈济所与贫民见面外,其余的盟友也都在这里兼一份工作.太学生丁特起这时在张叔夜手下当幕傣,他不懂钱粮出入之事,在赈济所里没有多少事情可做.他还讥笑师师说,你妇道人家,连这口大铁锅都搬不动,到赈济所来顶什么用?师师却找到她能够胜任的工作了.她帮何老爹、邢太医编写名册,每天忙个不了,后来索性_把识字善书的小藂、惊鸿两个都带来.一起住进同文馆工作.她穿一身棉袄、布裙,头上包一块青花布帕,不但写字,连烧粥、发放粮食等项也样样参加,谁都没有认出来这个普普通通的妇人竟是当年名噪一时的李师师.
这个丁特起又来烦师师了.他把围城时期的见闻以及朝廷的种种荒谬措施都写在一本书里,说是要成为后世的殷鉴.他请师师替他缮写,并请她代想一个书名.师师不加思索就在书签上题上《泣血录》三个字.丁特起对这书名十分满意,后来这部书就以《孤臣泣血录》的名字行世.
同样的太学生,同样的爱国之士,丁特起愿以血泪救国,雷观却更愿意流汗.他和同舍生徐伟等以贫苦市民不能白白地消耗国家粮食为理由,建议他们巡行街头,查诘奸宄.这一条被批准了,从此他们就取得"诘奸"的权利.每晚出队,在街市巡查."赈济所"这个以特殊形式出现的机构在东京人心目中的地位提高了.
这时,军事形势更趋恶化,东京城已处在沦陷的前夕.
(九)
两次围城之役,在军事上有一个明显的区别:第一次围城的斡离不,采取政治攻势多于军事攻势,特别当宋方的西北勤王军抵达东京,在军事形势已经转为不利的情况下,他尽量避免接触,即使偶然攻城,也都是为政治攻势服务.第二次围城之役则不然.虽然没有停止过暗中进行的政治攻势,却显然以军事攻势为主.粘罕与斡离不合围后,截断了宋朝各处勤王军的来路,他们已无后顾之忧,就可以积极发动攻城战.可以说自闰十一月初一日攻城开始以来,无日不在恶战之中.
从闰十一月下旬以来,金军陆续填塞四围的护城河,攻城的重武器充分发挥威力,洞子、鹅车、云梯、偏桥、楼车、撞车等横冲直撞,在每道城门下都逼近城墙,或在半空中施放箭石,踞高临下地杀伤城头上的宋军,或施放火箭,焚烧城楼,或在城下用撞车猛撞城门,在军事上占到绝对的优势.只要一处得手,大功可成.宋军的抵抗已濒于绝境.
攻守战的(禁止)发生于闰十一月二十四日.那天,斡离不、粘罕发下狠心,把全部女真兵、契丹兵、奚兵、室韦兵、渤海兵都调上第一线.连后备的汉军兵马也调上前线,作为佚役之用,后营为之一空.所有高级将领都奉到命令,分段指挥攻城,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猛安以下的中下级将佐,都责下军令状,今时攻城不效,甘受重罚.这种大规模的孤注一掷的攻城战,在女真建国后的二十年军事史中确是空前未有之事.
围城初期,曾连续下过几场雪,后来天气转阴转冷,对金军的填河活动十分有利.廿三日黄昏后,天色凄渗,彤云密布,起更以后,忽然又下起一场入冬以来最大的雪.到了清晨,积雪竟达二尺的厚度,这显然会给进攻的一方带来更多的不方便.但是他们决心下得如此之大,不愿意临时再改变命令.粘罕为了鼓励士气.不顾事实地宣称:
"雪势如此,如添二十万生兵."
战争本身就是丧失理智的活动,一句骗不了小孩的谎话,有时竟可以骗过十万人.金军的将帅战士们也宁愿相信粘罕的话,大家整理好队伍,踏着大雪纷纷整队而出,攻城的重武器也全部出动,迅速就造成全面展开、百道齐攻的巨大声势.
战争一开始,东壁守将统制官高师旦就被金军的劲矢射死在曹州门城楼上.提举东壁守御的文官孙觌一见大惊,急忙逃下城楼,东城大乱.金朝的金牌大将刘安乘势架起云梯,正待爬城而入,幸得四壁策应使吴革带了一队民兵赶到.他指挥部众以大炮猛击,把刘安打死在城下,稳定了东壁的形势.刘安是斡离不手下的重要谋臣,今天他代替连日攻城不下的挞览指挥东壁的攻城,可见斡离不对他畀任之深.把他打死的这一炮起了决定性的作用.在这一天的攻击中,东城门一带的金军攻势已挫,始终没有构成重大的威胁.
战争的重点在北壁,斡离不亲自参加封邱门的进攻,金方东路军重要将领都在这一路指挥作战,使用的洞子、鹅车达一百余辆,占全军所有的半数以上.
这时首相何栗、副相提举四壁守御史孙傅都已躲得不知去向.只有四壁守御副使张叔夜尚在南城与粘罕对战,无力兼顾其他各壁.主持北壁的大将姚友仲受到如此严重的攻击,竟不知道向何人去告急请援.后来别人告诉他,吴革在东壁,他也派人去告急.吴革告诉使者说:
"高统制战死,孙御史逃走,东壁竟无人主守.今吴某在此承乏,勉强支吾,手下无兵可调.寄语姚都统今日之事,吴某与都统唯有相勉以死尔!"
吴革的激将法比他的增援更起作用.姚友仲是吴革在西军中的老战友,两人相知甚深.他说无军马可以调拨,那肯定是没有增援的希望了.他惟有尽自己的兵力,来阻挡金人的猛攻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