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死亡线上挣扎的难民们最可宝贵的品格:刚强。这表现在,第一,她有着绝处求生的生活能力。她能在大家感到绝望的境遇中找到活路。在寻母口难民们生计无着,她领着各家妇女给客店拆被子使大家的锅灶冒出了烟;在西安街头,她又承揽一宗手工活,一个冬天奇迹般地收入几百元,顾住了几个人。在黄泛区的水窝子里,她和宋敏一起熬了五年,不仅学会赤手捉鱼,而且种的粮食还可以支援游击队。
第二,她有强者的精神气质。她不信神,不信命,信自己。她的人生信条是“再困难也要活下去”。她的人生哲学是:“关天关地一个人来在世上,就要刚强地活下去!天不转地转,山不转路转,光景总有转变的时候。人一辈子长着哩,日子比树叶还稠,总有转好年景的时候。人就是要活着!再困难也要活下去!”日子“即使像一根带刺的树枝也要捋到头"。她敢同财主当面锣对面鼓地讲理,她敢向官府抗争,面对黄水滔滔,她精神不散架,需要的时候,她敢于“豁出命来"。
第三,她具有一些大胆的超越农民传统旧观念旧意识的识见。在离开乡村土地到城市寻找务农以外的谋生手段上,在婚姻家庭问题上,在女性贞操观念上,在乡土意识上,她敢于直面人生现实境遇扔掉狭隘的“面子观”。这些在当时特殊的生活境遇下为了生存而“自发地”生长出来的“现代意识”,即使在今天看来,也是难能可贵的。
这一切,就使得这位在黄河岸边中原农村的土壤中生长的,在长期的流浪生活中磨炼出来的勤劳质朴而又豪爽刚强,有气魄而又有识见的劳动妇女,在新文学史上的妇女形象序列中,成为又一个“这个”。同时,也是李准创作中引人注目的劳动妇女形象序列中,具有较高思想价值又颇具立体感的一个。
在这幅农民群像长卷中,最有艺术光彩的是乡村知识分子徐秋斋。这个人物形象既与作家的人格理想有“宿缘”,又是作家深存着的审美理想的体现。作家的笔一触到他就有出神入化的妙文出现。
这是一位落魄秀才,是传统的儒家文化和民间文化哺育的,在饱经沧桑穷困潦倒的困窘中磨炼出来的,农民文化的集中体现者。
他有那样古怪的六不像的外表:山羊胡子刀条脸,一个大长鼻子,两只明亮好斗的眼睛,戴个旧的黑绒瓜皮帽,还穿着翠蓝布破长大褂,扣子上还系了个鲨鱼皮旧眼镜盒,眼镜盒下边还搭拉个黄穗子。不像农,不像工,不像商,不像兵,不像财主.也不像穷人。而他的语言作派也往往是文白相间、古今混杂、雅俗并存。他爱吃嘴,要面子,怕官怕事,但在骨子里却有一股正直之气,心中有一副侠胆义肠,脑子里颇有几分谋略。在难民流浪生活中,他是为人排忧解难的“智多星”,荫护患难情侣的人道主义者,传递民族优良道德情操火把的“教师"。
这位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人物的智慧风貌、人道主义精神和高尚的人格情操,可以说体现了中国北方乡村的文化传统、文化背景和文化道德水准。这是《黄河东流去》奉献给文学人物画廊中一个不和谁重复的让人难以忘怀的人物。
在《黄河东流去》中,个性鲜明的人物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个群体。除了徐秋斋的机智,李麦的刚强,其他如海老清的倔强,海长松的厚重,王跑的狡黠,陈柱子的精明,蓝五的纯情,雪梅的痴情,凤英的要强,春义的固执,等等,既有把他们个人之间互相区别开来的各自独特的性格,又都带有中原农民式的共同的“侉味”,与具有类似性格特征的燕赵农民、关东大汉、南方村
民、西部老乡区别了开来,在语气声口、行为方式上,以至情感方式心理特征上鲜明地区别了开来。
这里提到的“侉子性格”,是李准追求具有更大概括性的群体性格的创造性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