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文学经典 » 当代小说 » 一百个人的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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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十年的经历告诉我:有人说你好,没用,谁也不会把这话记在你档案里;有人说你有 问题,哪伯仅仅是怀疑,糟了,多半就收进了你的档案。收进去就很难拿出来,它从此就一 刻不停地紧跟着你。你敢说,你在自己的档案里是个好人吗?如果你认为自己赤胆忠心,忠 于国家,忠于事业,你感到你的心、你的血液、你整个身体都是透明的。但夹在那厚厚的硬 纸封皮的档案中的你,却可能是满身污点的另一个人。关键时刻人家都是从这“另一个”的 你来判断你,对待你,决定你。

军法处派出马队跑遍我工作过的村子、学校和部队,谁也拿不出能够证明我是特务的确 凿的证据。幸好我老家的村干部换人了,虽然还是王家人,跟我没有直接利害关系,嘴下留 情,没再给我舔油加醋说坏话。军法处便把我放了。结论是“工作中看表现,表现好可以算 没问题,表现不好还背着这包袱”。我就这样挎着个不青不白的小包袱进入了新中国。

解放后的最初几年,我先后在几个单位干过,都因历史向题未清不被重用。我想重用与 否并不重要,工作好好干,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就是了。

一九五五年,我在B市一家出版社负责一个编缉部,职务是含汉糊糊的“负责人”,干 得却很带劲。突然肃反运动来了。老问题再一次被折腾出来,被狠批狠斗,受审受讯,又经 过一场疾风暴雨式的斗争。这次虽然吃了不少苦头,却把我的旧帐了结。单位派出四五个人 跑遍全国,云南、贵州、四川,甚至跑到内蒙和新疆,把我认识的所有人兜个底儿地、滴水 不漏地重新调查一遍。我得感谢安平县县委,他们说:“镇反时,我们对全县摸过底,特务 名单全掌握,没有他!”一句话,拨云见日,这才给我把冤案推倒,结论是:“经调查,× ××特嫌问题应予取消。”

从一九三九年我加入儿童团便是敌人,直到一九五六年才化敌为友。漫长十七年的酸甜 苦辣,从来无人过问,只有自己清楚。当宣布我取消特嫌这天,我站在台上止不住浑身打冷 战。回到家中,没有喝酒庆祝,也没涕泪交流,好像死而复生那样不认识自己了。

原谅我说句迷信话:我信命。什么是命运?就是冥冥中你无法左右它、但它却在强有力 地左右你那个东西。

好运气对于我,好像只鸟,不会在我头顶上停留太多时间。这也是我命运的一个特征, 或者说是个典型细节。

我们单位总支书记想提拔他的一个亲信,但我的业务能力和位置都成为障碍,他就排挤 我。恰巧T市要创办一家出版社,创办人是我的一位老领导,我便提出调动,这种自动让位 的事是很容易办成的。我第一次带着历史清楚的档案去到另一个地方工作,心里特别轻松, 但到T市尚不过一个月,整风运动开始,这是一九五七年了。

我忽然收到B市原单位那家出版社的来信,这封信是以我原先所在编辑部的党支部名义 写的,殷切希望我回去帮助他们整风。组织上的要求不好回绝,我便跑回去一趟,只在会上 做了两小时发言,诉说肃反时我平白受的委曲,给总支书记提几条意见。总支书记在场听 着,一声没吭,他脸上却好像抹一层煤烟,可怕地阴沉着。谁知这两小时发言又决定了我重 蹈覆辙重度苦难二十年的悲惨命运。

我发过言返回到T市不久,反右就铺天盖地而来。这次,原单位是以党总支名义再次把 我叫回去,宣布我为右派。那编辑部的党支部被定为“反党支部”,出版社五十多编辑中有 二十五名被打成右派。这些人都是因为给总支书记提意见而以“向党开火”的罪名论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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