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昨夜,想着罗太太,想着我受的屈辱,皑皑和中□… 泪又涌进了我的眼眶,我 摇头,用手蒙住脸,啜泣着说:“不,不,请您别问。”
“好,我不问你,”林校长豪爽的说:“等你那天心情好的时候再告诉我。反正,你终 于要在我家住下来了!我们地方小,你可以和我两个女儿住一间屋子,你母亲希望你考大 学,你还是继续念书,准备考试,如何?”
“不,”我说:“我想自食其力,我可以教那些孩子。”
“你想当教员?”我点头。“我认为—林校长说:“你还是该完成你母亲的遗 志。”她沉吟了一下,又说:“好吧,你先住下来,这问题让我们再慢慢讨论。”我又在我 居住熟了的地方住下来了。早上,我踏着草地上的露水,找寻着我和妈妈共同生活的痕迹。 我重新来到那破旧的小屋门口,现在,这屋子翻修过了,住着一位新来的男教员。我在那门 口呆呆的伫立了那么久,让那男教员惊奇得瞪大了眼睛,而当他来找我搭讪时,我又像个受 惊的鸽子般飞走了。操场上、教室里、走廊边、校园内… 处处有妈妈的影子。黄昏,我躲 在无人的校园墙畔,望着彩霞满天,望着落日西沉,我悄悄的啜泣低唤:
“妈妈!妈妈!”妈妈,侣侣侣侣侣在哪儿?我在任何的地方找寻妈妈,处处有妈妈, 又处处没有妈妈!于是,我偷偷的流泪,偷偷的哭泣,哭我的孤独,哭我的无依。就在这终 日徘徊中,我领会了一件事B侣侣在我心中如同神圣,我之所以决然离开罗宅,是不是也由 于害怕去面对一个可能公开的真实?我决不愿想妈妈会生下一个私生子。妈妈,她是完美无 缺的,她是我心目中的偶像!许多天过去了。我仍然像一个游魂般,整天在各处荡来荡去。 对妈妈的凭吊和哀悼稍稍平淡一些之后,中□和罗教授等人的影子就跟着浮了上来。他们会 找寻我吗?中□会难过吗?皓皓?皑皑呢?罗太太呢?于是,我开始强烈的思念起他们,不 止他们,还有嘉嘉、彩屏,以及早已失踪的小波。我怀念那幢大宅子,怀念那花圃,也怀念 那闹鬼的小树林!我终日失魂落魄,揽镜自照,憔悴苍白得几乎已不再像“我”。白天,我 食不下咽。夜里,我寝不安眠。随时随地,我都像个易碎的物品般,不能轻触。因为眼泪之 闸永远开着,碰一碰就要流泪。我,和九个月前离开的那个孟忆湄已经不同了。我不知道,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失去了我自己。
中□,他会和皑皑恋爱吗?在失去了我之后,那抹“微蓝”也该被重视了。本来,他就 喜欢着她的,不是吗?罗教授把中□留在家里,待以上宾之礼,让他教皑皑画画,所为何 来?他们早就期望着中□和皑皑恋爱,不是吗?那么,现在,他们都可以如愿以偿了。我整 日整夜的想着这些问题,想得我头发昏,想得我神思恍惚。而与这些问题同时而来的,还有 一次比一次加深的内心的痛楚。于是,我明白了。在那些无眠的夜里,我流着泪,在心中辗 转的呼喊着:
“中□,你不可以爱她!中□,你不可以爱她!中□,你不可以爱她!”日子冗长困 倦,我的脚步踏遍了校园每一个角落,找寻不到失去的我。头一次,我了解了李清照的词:
“寻鞍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 ”的情意。
也是头一次,我懂得了真正爱情的滋味。
我的失魂落魄瞒不过林校长,一天,她看着我端着饭碗发呆,笑着说:“忆湄,菜不合 你的口味吗?”
“噢!”我猝然醒觉:“不,很好。”我连扒两口饭,伸长脖子咽下去。“忆湄,告诉 我,”林校长的手越过饭桌,握住了我。“你遭遇了一些什么?”放下饭碗,泪水夺眶而 出,我站起身来,奔出了房子。
一天又一天,我慢慢的醒悟,我必须面对现实,拿出勇气来生活了。早上,我围上围 裙,到厨房去帮林校长弄早餐,然后,到院子里去喂鸡。撒下一把米,看着那些各种颜色的 鸡从四处跑来,小小的脑袋啄食着米粒,我心头稍稍欢快了一些。生命,是可喜的,虽然我 这条生命正在愁苦中,但我仍然爱其他的小生命。喂完了鸡,又到校园中,低年级的校园 里,有一个大的铁丝笼子,里面畜养着十几只小白兔。我和它们每一只都是好朋友,拿着一 大把青菜和胡萝卜,我送到它们的嘴边,望着它们争先恐后的抢食。蹲在地上,我抚摸着它 们的背脊,和它们低档的说话。有一只离群独居,不肯吃东西,我摸摸它的额,似乎比一般 兔子的体温高,病了么?我怜惜的把它抱了起来,向林校长的家里走。对于小动物的病,我 有个偏方,曾经百试不爽。是不管什么病,都喂它半包鹧鸪菜。抱着兔子,系着围裙,我慢 吞吞的向前走去,到了林校长家的门口,看到林校长最小的一双儿女,正在争论着什么。 “是海盗!”一个说。“不是,是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可能是个杀人犯。”
“不是,是海盗,海盗都是这个样子的,电影上我看过!”“我也看过电影,囚犯都是 那个样子的!”
“我告诉你是海盗!”“我告诉你是囚犯!”“打赌!睹三颗弹珠!”
“好!等下我们问妈妈!”
我站住,在冬日的阳光下,望着那两个争执着的孩子。当孩子真好,不是吗?无忧无 虑,无愁无怨。兔子在我怀中蠕动,我拍抚着它,安慰的说:
“别急,小兔子,马上弄药给你吃。”
有一片阴影罩了过来,我低着头,可以看到有个人影由远处移近。然后,我望见一双穿 着皮鞋的脚,鞋面上积着灰尘。深灰色的西服裤,裤管瘦而长。目光慢慢向上抬,西服上 衣,敞开的领口,没有系领带,方方正正的下巴… 我的眼光和他的接触了。他站在那儿, 静静的望着我,眼睛深邃闪烁。我们彼此对望着,谁也不开口,时间慢慢的消失,云遮住了 太阳,又放开了它。他一直显得那样安详自如,只是脸色有些反常的苍白。终于,他先开了 口:
“好吗?忆湄?”我点点头,喃喃的不知说了些什么。
他伸过手来,轻触我怀里的兔子,他的手指神经质的颤抖着。“它怎么了?”他问。 “病了,大概是感冒。”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