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贾谊既重视对"自然之势"的分析,也十分重视"人为造势";他认为如果听任"自然之势"的发展,不积极采取措施加以处置,就必然出现本末倒置的"倒县之势"(解县》);他研究"自然之势"的目的,正是为了适应不断变化的客观形势,制定相应的对策,从而使统治者始终保持主动和优势的地位,以实现长治久安。
(二)重民
贾谊十分强调人民群众在国家和社会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关于这一点,我在第四章分析贾谊的民本思想时,已经作过详细的分析,这里只想从社会史观的角度指出一点,即贾谊的历史观虽然没有完全摆脱天命论的束缚(这一方面,下面再说),但他却力图把"天命"与"民意"联系起来进行考察,并且更为重视民在社会历史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贾谊说:"故夫灾与福也,非粹在天也,必在土民也。呜呼!戒之戒之!夫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也。??行之善也,粹以为福己矣;行之恶也,粹以为灾己矣。故受天之福者,天不功焉;被天之灾,则亦无怨天矣,行自为取之也。知善而弗行,谓之不明;知恶而弗改,必受天殃。天有常福,必与有德;天有常灾,必与夺民时。故夫民者,至贱而不可简也,至愚而不可欺也。故自古至今,与民为仇者,有迟有速,而民必胜之,知善而弗行谓之狂,知恶而不改谓之惑。故夫狂与惑者,圣王之戒也,而君子之愧也。"(《大政上》)贾谊的这种思想,虽然是对《尚书》"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思想的继承,但他的着重点,却是"士民之志,不可不要"。他把天灾与人祸联系起来,认为"天有常灾,必与夺民时",因此,"被天之灾,则亦无怨天矣,行自为取之也。"这就告诫统治者,不要把"政治失中而违节"统统归咎于"天命",而要更多地进行自省,看看施政过程中是否有"夺民时"、侵民利之处。这样,便使所谓"天视自我民视,天听自我民听"落到了实处,使之有可衡量之标准。
(三)消极因素
贾谊社会史观的消极方面主要表现在:其一,还没有彻底摆脱天命论的束缚。在《耳痹》篇,贾谊说:"窃闻之曰:目见正而口言在则害,阳言吉错之民而凶则败,倍道则死,障光则晦,诬神而逆人则天必败其事。"这段话的出发点,虽然是告诫统治者不要口是心非("目见正而口言在"),不要表里不一危害人民("阳言吉错之民而凶"),而要按正道办事,但其方式却是采取的一种传统的谴告说,即把人事的成败最终归咎于大意或神意的谴告。接着,贾谊讲了吴楚之争和吴越之争的历史故事。贾谊认为,楚平王杀伍于胥无罪的父亲,就是非正义的,伍子胥奔吴,得到吴王阖闾的支持,这时伍子胥"任吴国之政"是顺天意的:"民保命而不失,岁时熟而不凶,五官公而不私,上下调而无尤,天下服而无御(啎),四境静而无虞。"正因为如此,所以当吴王伐楚之时,能"五战而五胜","挞平王之墓。昭王失国而奔,妻生虏而入吴"。楚国之所以"殃既至乎此矣",正是由于"楚平王怀阴贼,杀无罪"的结果。贾谊认为,如果说伍子胥对楚国的战争是正义的话,那么他对越国的战争就是非正义的。所以尽管吴国暂时打败了越国,但由于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称善累德以求民心。于是,上帝降祸,绝吴命乎直(胥)江。君臣乖而不调,置社稷而分裂,容台谢而掩败;犬群嗥而入渊,彘衔菹(蓐)而适奥,燕雀剖而虮虵生;食菹而蛭口,浴清水而遇虿。伍子胥见事之不可为也,何笼而自投水(《贾子新书补》云,'何'训'揭','投'乃'杀'之误,'水'衍文--引者),目抉而望东门,身鸱夷而浮江。怀贼行虐,深报而殃不辜,祸至乎身矣!"这段话中,如果说"上帝降祸,绝吴命乎直江",还有"多行不义必自毙"的意思的话,那么所谓"犬群嗥而入渊,彘衔菹而适奥,燕雀剖而虮虵生,食菹而蛭口,浴清水而遇虿",则完全是一种祯祥灾异的天人感应之说。这种天人感应说,在汉代肇端于陆贾。陆贾说:"恶政生于恶气,恶气生于灾异。蝮虫之类,随气而生。虹虵之属,因政而见。治道失于下,则天文度于上。恶政流于民,则虫灾生于地。圣君知辟则知随变而改,缘类而试。"(《新语·明诫》)贾谊显然继承了这一思想。在《藩伤》中,他又说:"凶饥数动,彼必将有怪者生焉。祸之所罹、岂可顶知。"贾谊本来是主张祸福决定于民心向背,这里又说"岂可预知",这显然是自相矛盾。造成这种矛盾的原因,就在于他没有彻底摆脱天命论。在他看来,天是有意志的,故说:"天之诛伐,不可为广虚幽间,攸远无人,虽重袭石中而居,其必知之乎!若诛伐顺理而当辜,杀三军而无咎;诛杀不当辜,杀一匹夫,其罪闻皇天。故曰:天之处高,其听卑,其牧芒,其视察。故凡自行,不可不谨慎也。"(《耳痹》)陆贾和贾谊的这些天人感应的思想,后来被董仲舒发展成天人合一的神学目的论。
其二,循环史观。在《数宁》篇中,贾谊说:"臣闻之,自禹已下五百岁而汤起,自汤已下五百余年而武王起。故圣王之起,大以五百为纪。自武王己下,过五百岁矣,圣王不起,何怪矣!及秦始皇帝似是而卒非也,终于无状。及今,天下集于陛下,臣观宽大知通,窃日足以操乱业,握危势,若今之贤也。明通以足,天纪又当,天宜请陛下为之矣。"贾谊说这段话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激起汉文帝振作有为,刷新政治,但其理论根据却是一种圣人史观和历史循环论。这种循环论的直接来源就是孟子。据《孟子·公孙丑章下》记载,孟子去齐,充虞路问曰:"夫子若有不豫色然。前日虞闻诸夫子曰:'君于不怨天,不尤人。'"孟子对曰:"彼一时,此一时也。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其间必有名世者。由周而来,七百有余岁矣。以其数,则过矣;以其时考之,则可矣。夫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当今之世,舍我其谁也?吾何为不豫哉?"在孟子看来,"天意"如果想平治天下,必将使王者兴,同时要造就出极少数的"命世之才"(据杨伯峻说,"名世"即"命世",见《孟子译注》中华版,第110 页);而这种圣王和命世之才的出现的时间周期一般是五百年为准。这样,孟子便不仅将天命论与圣人史观统一了起来,而且将天下的"平治"说成是由天意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