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么,我是被遗弃的没人理,这乡野无边无际,就关在这房屋里:在厨房里看书,在家主面前弄干我衣上的泥,坐在客厅里闲谈漫语:上个世纪一早一晚挤牛奶喃喃低语让我感到激动,激动得要死。
我这是在一间很暗很暗的房间:我在干什么?一个女仆走近身边:我可以说这是一只小狗[1]:她虽说生得娇美,还有一种我说也说不清的母亲那样的高贵:纯洁、知心,多么迷人!她紧紧攥住我一个手臂。
她的面貌我甚至全都忘记:那不是让我记住她那令人难忘的手臂,我两个手指捏着她臂上肌肤揉来搓去:也不是她的嘴,好比我的嘴噙住一次小小的朦胧的模模糊糊的失望,是有一件什么东西不停地在被毁去。我把她推倒在靠垫和船上帆布堆成的箩筐里,在墙角暗处。只记得她带白花边的衬裤,其他都已忘记记也记不起。——后来,绝望啊,隔板模模糊糊变成了树下阴影,我沉陷在黑夜情爱的悲哀之下销毁不继。
这一次,是在城里见到的“女人”,我和她说了话,她和我也说了话。
我这是在一处不见光的房间。有人告诉我说她来到我这里:我在我的床上见到她,完全属于我,不见一线光!我非常震动,大为激动,因为这是在我家族的家宅里:焦急兼痛苦!我穿得破破烂烂,我,可是她,上等社会衣装,她自愿委身;她该给我滚!无名的痛苦,我把她抱住,她跌下床去,几乎身裸体露;无法说的软弱无能,我也跌落在她身上,黑暗中我拖带她在地毯上滚。家里的灯在隔壁房间一间间变得红光闪闪。女人这时消隐不见。我哭出的泪水上帝要我流的也没有这么多。
我走出家门去城里,没有目的。疲惫啊!我湮没在沉沉无声的夜和幸福遗失之中。这就像冬夜,一场大雪必定闷死了世界。朋友我向你们呼救:她在哪里,朋友的回答都是虚假。我来到她每天夜晚都要来的玻璃门前;我在沉陷地下的花园中匆匆奔走。人家把我斥退,把我赶走。对这一切,我只有号啕大哭。最后,我还是往下走,走到一个充满灰尘的去处,我坐在木架上,我让我身体里所有的泪水连同这一夜倾泻一尽。——我的衰竭由此永远滞留不去。
我明知她有她每天的生活;我理解善意的周期将比一颗恒星行程遥远。她没有再临,将永远不会再来临,我崇拜的女人,她毕竟曾经来过,——这我自始就不曾料到。——真是,这一次,我哭得比全世界所有小孩哭泣还要多多。
* * *
[1] 据安托万·阿达姆分析,大家在《言语炼金术》中就已读到过:“一个存在着的人,我认为应该给予他多种其他的生活。这位先生所作所为如此,他并不自知:他可以算是一位天使。这类家庭其实是一窝狗。”
《爱的沙漠》题解
兰波的朋友德拉阿伊在所着《兰波,艺术家与有德之人》(Delahaye:Rimbaud, l'artiste et l'être moral, Messein,1923)中写道:“在这一年春季(一八七一年),还应提及兰波在文学创作中着手的一种样式,这种文学样式后来他进一步推进更有发展。阅读波德莱尔促使他也试图写‘散文诗’。他写了题名叫作《爱的沙漠》开始的部分。”德拉阿伊接下去说,他在一九〇六年收到乔治·莫尔韦尔(Georges Maurevert)上述散文诗的手抄文本,即转交给《巴黎与香槟文学》杂志的主编,一九〇六年在杂志上首次发表。这便是至今人们所知有关《爱的沙漠》写作背景的惟一依据。德拉阿伊明确指出此诗写于一八七一年;兰波研究专家布伊阿纳·德·拉科斯特认为写作时间应是一八七二年;又据诗中某些字句带有宗教色彩,又有人认为写于一八七三年。写作时间无法确定。
直到一九五六年,包括七星丛书兰波全集一九四六年版,除《致读者》外,两段诗文前后排列均与一九七二年安托万·阿达姆编注七星丛书兰波全集本不同。据说,原手抄本正反两面各占一面并均有标题,而两段诗文写的是两次梦境,自成一体,不是前后相续的关系。今按安托万·阿达姆全集本排列。
福音散文
在撒玛利亚,许多人都表示对他是信的。他并没有见过他们。撒玛利亚成了暴发户[背信弃义],自私自利,[引以自豪],对新教戒律法规遵守之严超过犹太对古代律法的遵从。在那里,普遍的富有不允许出现那种见解高明的争论。在那里,花言巧语的诡辩把他们,照例是奴隶和士兵,欺瞒哄骗,随后又将为数众多的先知斩尽杀绝。
这是不祥之言,也就是泉水边那个女人说的那个话:“你是先知,你知道我以往做过什么事。”
男女人等过去本来都相信先知。现在人们只相信政治家。
距这异邦城市不过两步之遥,他若是被当作先知,事实上于它也不会有什么危害,可是他在这里出现竟显得如此古怪异常,他究竟要干什么?
耶稣对撒玛利亚无话可说,不可能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