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我把它们带来了。”她有些拘谨地说,“没敢拿出来让你创。”
天色已近黄昏,屋子里响着芦苇入睡时微微的鼾声。我坐在画室里等待她把画 拿来,那种忐忑不安的心情与去八方台镇接芦苇一样。时光一分一秒地过去,因为 热切期待我觉得每分每秒都发出一种金属般悦耳的回响。她终于将她的画惴惴地拿 进画室,她说话时声音有些紧张:“就四幅画,要是看完第一幅你失望的话,其余 的就不要看了。”
我坐在窗前的藤椅里,她则站在门前一米左右的地方,我们之间相距五六米, 我吩咐她再稍稍走近一些,俨然以一个鉴赏家的口吻。她顺从地向我靠近些,当我 觉得跃过窗口的夕照给她的脸打上了一层极为柔和的色调时,我小心翼翼却急切地 说:“刚好,快拿出画!”
她俯身将画放到地上,然后拈起最上面的一张,两手捏着边角轻轻展示给我。 为了不使画颤动,她敛声屏气凝神不动,仿佛一尊雕塑。
我惊呆了:一个金黄色的舞女在我眼前飞快地旋转着。我看不到她的眼神,她 的头颅小小的,双臂张开,漫长而沉重的裙裾几乎占据了整个画面。从她微微歪着 的头颅和呈火焰状的裙子上面,能感觉到她正舞在生命的最高潮时期。她热烈、孤 傲又有些阴郁。
我急忙说:“拿第二幅。”
还是那个金黄色的舞女,她站在酒吧的柜台前拈着一个酒杯轻轻啜着。扎着领 结的年少的服务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背景有一些星星点档的紫罗兰花。
第三幅的舞女面色苍白地坐在拱形门前疲惫地看着自己的双手。那双金黄色的 手纤细柔软,背景有一个端盘子的侍者和一个大腹便便的吸烟者。
第四幅的舞女高高地坐在酒吧台前,一只脚微微跷起,露出了一部分乳白的短 裤。她放浪形骸,笑得惊天动地,牙齿暴露无遗,有两个矮瘦的男人在笑着撩她的 裙子。画面左上方是一盏桔黄色的灯。
我微微闭上了眼睛,我有些怕见到这个把金黄色发挥得淋漓尽致的女人。她的 心灵深处该有何等的痛苦和激情才能把画作到燃烧般的地步。的确,她不大懂得绘 画技巧,但她的色彩感却是如此强烈。一个不苟言笑的人竟会把最灿烂而危险的金 黄色驾驭得如此纯熟自如,真令人难以置信。我们互相望着,许久都没有说话。最 后她开始俯身将这些画拢在一起,我突然问:“这舞女是中国人,而背景中的人却 都是外国人,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