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几天,情况突然发生变化,特别这两天,皇上成天魂不守舍。晚上召珍主子来身 边,不像从前,谈得再晚,过了起更时间准要遮灯,也就是叫人落下黑纱罩住寝宫里的宫 灯,表示人睡了。昨儿前儿晚上,光绪与珍主子屋里的宫灯一夜没落黑纱,寝宫内外的坐夜 儿的全撤了,为了防止万一,茶水章一连两晚上,亲自带着皇上身边最没有是非的老太监, 分头守住殿门和寝宫南窗边的回廊。
他知道,皇上压力很大,所以显得心力憔悴,这跟他在朝廷上推行新政受到许多人,其 中包括老佛爷的反对有关。他是个奴才,不懂得更多的道理,但他只认一条死理,奴为主 死,此乃天经地义,主子无论做什么,不论错与对,他都得尽心尽力。但话又说回来,他曾 经是老佛爷身边的奴才,在她身边比在皇上这儿还久。因此面对一仆二主,偏偏这两个主子 闹上了,他夹在中间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不过自古朝廷上的事应由男人管。他识字,也多少读过一些书,对于这一点他是深信不 疑的。但老佛爷这些年一直垂帘听政,朝廷上的事也理得顺顺当当。不知是因为他看着皇上 长大的,还是因为皇上生性文弱,尽管他在心里一再告诫自己,在这娘儿俩的矛盾中保持不 偏不倚,但凡事一落到实处,内心总或多或少偏向于皇上这边。
茶水章抬头看一眼坐在龙椅宝座上的光绪,见他脸上的肌肉松弛着,眼泡发肿,苍白的 额头下,眼圈显得格外乌青,心里顿时说不出地怜悯。
“皇上先叫哪‘起儿’呢?”茶水章跪在地下问。
“随便吧。”光绪无精打采地垂着眼皮。
“皇上!荣庆回来了。”茶水章压低声音,他知道光绪此刻最想见的人是荣庆。昨儿上 午,皇上召见荣侍卫后,荣庆便匆匆出了宫门,一直到宫门上锁,光绪不知问了茶水章多少 遍,口口声声惦着他怎么还没回来。尽管茶水章不知道皇上让荣庆办什么事,但心中估摸一 定是非常重要的事,昨儿当皇上听茶水章说荣庆一出养心殿,便被瑞王带到值房问话,神色 格外慌乱。后来听人说荣庆离开紫禁城,皇上才松下一口气,今儿一大早,茶水章送上早 茶,光绪头一件事便问荣庆回来没有。果然,光绪一听荣庆来了,立刻精神起来,让茶水章 立即传他进殿。
“皇上,这三‘起儿’呢?”茶水章瞅一眼托盘上的绿头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显然 想提醒光绪不要太着急,至少不能让外人看出他过于急着想见荣庆。
“不叫了!今天早朝免了吧。”光绪一心想知道荣庆带密诏出宫的结果,根本没在意茶 水章的提醒。
“皇上!这不合适吧?”茶水章跪在地上不肯起来。
“什么?”光绪不高兴地,“你耳朵不好使,嘴可没闲着。”
“奴才不会说话,奴才就会沏茶。”茶水章边说边从茶案上端过一碗刚沏的热茶双手递 上,“请皇上用茶。用了茶再决定先叫哪‘起儿’。”
光绪无奈地接过茶盏,呷了一口,刚进嘴便吐出来。
“你想烫死我呀?”光绪将茶盏往茶案上重重一磕。
“奴才该死!上茶上得太急了,让奴才替皇上吹一吹,凉一凉再喝。”茶水章双手拿起 茶盏,用碗盖轻轻拨开水面上的茶叶,不紧不慢地吹着,一边喃喃自语,说什么茶已经沏好 了,不用急,热点凉点香味总跑不了。他不得不在心里比较,要是老佛爷碰到这种时候,绝 对跟皇上不一样。有时候,她越是想见谁,越是作出一副不想见的样子,那才叫做沉得下 心,守得往气啊!不知为什么,一想到这些,他总觉得皇上太嫩了,要是皇上及得上老佛爷 一半,那事情就好办得多了。
听着他口中念念有词,看见他那一副不慌不忙的样子,光绪突然意识到他是有意做给自 己看,说给自己听的。这不,既然荣庆已经来了,早一步晚一步总能说上话,何必非要放下 面子让该做的事不做,让别人疑心不说,而且落下话柄。望着这个身边的老人,说到伺候没 得说,比谁都精心,从他嘴里也从没是非,但一碰到关键事,却不敢跟他商量,说他不向着 他不像,说他死心塌地跟定他也不像,总之闹不清他究竟心里怎么想的。
“章德顺儿,你到底站在哪一头儿啊?”光绪突然冒出一句连他事先也没想到的话。茶 水章故意装糊涂,反问皇上说什么。光绪又好气又好笑,挥挥手说:“行了,传去吧。”
“传荣庆?”
“朕听你的了,先叫‘起儿’!”
“喳!”茶水章应得特别脆,磕了头匆匆出了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