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呼喊救命的声音接连传来,那时他已经丧失了往常的声调,以至站在村口的罗老头询问身
旁眺望孙广才的人:
“这是孙广才在喊吗?”
我父亲一大把年纪如此奔跑,实在难为他了。孙广才跑到那座桥上时摔倒在地,于是他
就坐在那里哇哇大哭起来,他的哭声像婴儿一样响亮。我哥哥追到桥上后,他看到了父亲不
堪入目的形象。混浊的眼泪使我父亲的脸像一只蝴蝶一样花里胡哨,青黄的鼻涕挂在嘴唇
上,不停地抖动。父亲的形象使哥哥突然感到割下他的脑袋显得不可思议了。一直坚定不移
的孙光平,在那时表现了犹豫不决。可是他看到村里涌来的人群时,知道自己已经别无选
择。我不知道哥哥当初是怎么看中父亲左边的耳朵,在那阳光灿烂的时刻,孙光平扯住了孙
广才的耳朵,用斧子像裁剪一块布一样割下了父亲的耳朵。父亲暗红的血畅流而出,顷刻之
间就如一块红纱巾围住了父亲的脖子。那时的孙广才被自己响亮的哭声团团围住,他对正在
发生的事毫无知觉。直到他对自己的眼泪过多感到吃惊时,伸手一摸使我父亲看到了自己的
鲜血。孙广才嗷嗷叫了几声后昏迷了过去。我哥哥那天下午朝家中走去时浑身颤抖,在那炎
热的夏日,孙光平紧抱双臂一副被冻坏的模样。他从涌来的村里人中间穿过去时,让他们清
晰地听到了他牙齿打着寒战的声响。我母亲和英花脸色惨白地看着孙光平走来,这两个女人
那时共同感到眼前出现无数黑点,犹如蝗虫铺天盖地而来。孙光平向她们露出了惨淡的一
笑。就走入屋中。然后他开始翻箱倒柜,寻找自己的棉衣。当我母亲和英花走进去后,孙光
平已经穿上了棉衣,坐在床上汗流满面,身体却依然哆嗦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