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秋欣赏的看着他。“你会成功,江苇,”她说:“尽管认真吧,别怕没水喝,云涛多 的是咖啡!”大家都笑了。晓妍一直追问那首“骂人诗”,于是,雨秋念了出来,大家就笑 得更厉害了。江苇问:
“秦阿姨,你真不怕挨骂吗?”
雨秋的笑容收敛了,她深思了一下。
“不,江苇,并不是真的不怕。人都是弱者,都有软弱的一面,虚荣心是每个人与生俱 来的东西,我即使不怕挨骂,也总不见得会喜欢挨骂,问题在于,人是不能离群独居的动 物。我画画,希望有人欣赏;你写作,希望有人接受;彩笔和文字是同样的东西,传达的是 思想,如果不能引起共鸣,而只能引起责骂,那么,就是你那句话,我们会变得非常寂寞。 而寂寞,是谁也不能忍受的东西,是吗?所以,我所谓的‘不怕挨骂’,是在也有赞美的情 况下而言。毁誉参半,是所有艺术家、文学家都可能面临的,关于毁的那一面,有他们的看 法,姑且不论。誉的一面,就是共鸣了。能有共鸣者,就不怕毁谤者了。”“可是— ”江 苇热心的说:“假如曲高和寡,都是骂你的人,是不是就表示你失败了?”
“那要看你在自己心里,是把真字念成真呢,还是直八了。”她笑着说,又想了想。 “不过,我不喜欢曲高和寡这句话,这几个字实在害人。文学,真正能够流传的,都是通俗 的,像《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甚至《金瓶梅》、《红楼梦》,哪一本不 通俗?文学和艺术都一样,要做到雅俗共赏,比曲高和寡好得多!现在看元曲觉得艰深,以 前那只是戏剧!词是可以唱的,最老的文学,一部《诗经》,只是孔子收集的民谣而已。谁 说文学一定要曲高和寡,文学是属于大众的!”江苇注视着雨秋,然后,他掉头对珮柔说:
“珮柔,你应该早一点带我来见秦阿姨!”
珮柔迷惑的看着雨秋,她喃喃的说:
“我自己也奇怪,为什么我到今天才见到秦阿姨!”
看到大家都喜欢雨秋,晓妍乐了,她瞪大眼睛,真挚的说:“你们知道我阿姨身上有什 么吗?她有好几个口袋,一个装着了解,一个装着热情,一个装着思想,一个装着她的诗情 画意。她慷慨成性,所以,她随时把她口袋里的东西,掏出来送人!你们喜欢礼物吗?我姨 妈浑身都是礼物!”
“晓妍!”雨秋轻声喊,但是,她却觉得感动,她从没有听过晓妍用这种比喻和方式来 说话,她总认为晓妍是个调皮可爱的孩子,这一刻,才发现她是成熟了,长大了,有思想和 见地了。“姨妈!”晓妍热烈的看着她,脸红红的。“如果你不是那么好,你怎么会整夜坐 在电话机旁边找珮柔呢!”
一句话提醒了俊之,也提醒了珮柔和江苇,他们都望着雨秋,还是俊之问出来:“真 的,雨秋,你怎么会找到珮柔的?”
雨秋微笑了一下,接着,她就轻轻的叹息了。靠在沙发里,她握着咖啡杯,眼光显得深 邃而迷蒙。
“事实上,这是误打误撞找到的。”她说,抬眼看了看面前那群孩子们。“你们知道, 我是怎么长大的?我父母从没有了解过我,我和他们之间,不止有代沟,还有代河,代海, 那海还是冰海,连融化都不可能的冰海。在我的少女时期,根本就是一段悲惨时期!出走, 珮柔,”她凝视着那张纤柔清丽的脸庞。“我起码出走过二十次,那时的我,不像现在这样 洒脱,这样无拘无束,这样满不在乎。那时,我是个多愁善感,碰不碰就想掉眼泪的女孩 子。我悲观、消极、愤世嫉俗。每次出走后,我就有茫茫人海,不知何所归依的感觉,我并 没有你这么好的运气,珮柔,那时,我没有一个江苇可以投奔。出走之后怎么办呢?恨那个 家,怨那个家,可是,那毕竟是个家!父母再不了解我,也毕竟是我的父母,于是,我最后 还是回去,带着满心的疲惫、痛苦与无奈,回去,只有这一条路!后来,再出走的时候,我 痛恨回去,于是,我强烈的想做一件事:自杀!”她停下来,望着珮柔。
“我懂了,”珮柔低语。“你以为我自杀了。”
“是的,”雨秋点点头:“我想你可能会自杀,如果你觉得自己无路可走的话。于是, 我打电话到每一家医院的急诊室,终于误打误撞的找到了你。”她凝视她的手。“你的手如 何受伤的,珮柔?”珮柔把手藏在怀里,脸红了。
“椅子上有个钉子… ”她喃喃的说。
“你让钉子划破你的手?”她深深的望着她,摇了摇头。“你想:让我流血死掉吧!反 正没人在乎!流血吧,死掉吧!我宁可死掉… ”“秦阿姨,”珮柔低声说:“你怎么知 道?”
“因为—我是从你这么大活过来的,我做过类似的事情。”江苇打了个寒战,他盯着 珮柔。
“珮柔!”他哑声的,命令的说:“你以后再也不可以有这种念头!珮柔,”他在桌下 握住她没受伤的手。“你再也不许!”
“哦,爸爸,”珮柔转向父亲。“江苇好凶,他总是对我说不许这个,不许那个!” “哈!”子健笑了。“已经开始告状了呢!江苇,你要倒楣了,我爸爸是最疼珮柔的,将来 啊,有你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