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江苇,我爱你… ”几百个江苇,几 百个我爱你,他拿着稿纸,头昏目眩,冷汗从额上滚滚而下,用手扶着椅子,他摇摇头,想 强迫自己清醒过来。椅背上是潮湿的,他摊开手心,一手的血!她自杀了!她割了腕!他的 心狂跳,再也没有思考的余地,再也没有犹豫的心情,他狂奔到门口,打开大门,他大喊:
“珮柔!珮柔!珮… ”
他的声音停了,因为,他一眼看到了珮柔,倒在距离门口几步路的电线杆下。他的心猛 然一下子沉进了地底,冷汗从背脊上直冒出来。他赶过去,俯下身子,他把她一把从地上抱 了起来,街灯那昏黄的、暗淡的光线,投在她的脸上,她双目紧阖着,面颊上毫无血色。他 颤抖了,惊吓了,觉得自己整个人已经被撕成了碎片,磨成了粉,烧成了灰,痛楚从他心中 往外扩散。一刹那间,他简直不知道心之所之,身之所在。“珮柔!珮柔!珮柔。”他哑声 低唤,她躺在他怀里,显得那样小,那样柔弱,那惨白的面颊被地上的泥土弄脏了。他咬紧 了嘴唇,上帝,让她好好的,老天,让她好好的,只要她醒过来,他什么都肯做,他愿意为 她死!他抱着她,一步步走回小屋里,把她平放在床上,他立即去检查她手上的伤口,那伤 口又深又长,显然当她踉跄后退时,那钉子已整个划过了她的皮肤,那伤口从手心一直延长 到手指,一条深深的血痕。他抽了口冷气,闭上眼睛,觉得五脏六腑都翻搅着,剧烈的抽痛 着,一直抽痛到他的四肢。他仆下身子,把嘴唇压在她的唇上,那嘴唇如此冷冰冰的,他惊 跳起来,她死了!他想,用手试试她的鼻息,哦,上帝,她还活着。上帝!让她好好的吧! 奔进洗手间,他弄了一条冷毛巾来,把毛巾压在她额上,他扑打她的面颊,掐她的人中,然 后,他开始发疯般的呼唤她的名字:“珮柔!珮柔!珮柔!请你醒过来,珮柔!求你醒过 来!只要你醒过来,我发誓永远不再和你发脾气,我要照顾你,爱护你,一直到老,到死, 珮柔,你醒醒吧,你醒醒吧,你醒来骂人打人都可以,只要你醒来!”
她躺在那儿,毫无动静,毫无生气。他甩甩头,不行!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只有冷静下 来,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他默然片刻,然后,他发现她手上的伤口还在滴血,而且,那伤 口上面沾满了泥土。不行!如果不消毒,一定会发炎,家里竟连消炎粉都没有,他跺脚,用 手重重的敲着自己的脑袋。于是,他想起浴室里有一瓶碘酒。不管了,碘酒最起码可以消 毒,他奔进去找到了碘酒和药棉,走到床边,他跪在床前面,把她的手平放在床上,然后, 用整瓶碘酒倒上去,他这样一蛮干,那碘酒在伤口所引起的烧灼般的痛楚,竟把珮柔弄醒 了,她呻吟着,迷迷糊糊的张开眼睛,挣扎的低喊:
“不要!膊膊膊膊膊!”
江苇又惊喜,又悲痛,又刻骨铭心的自疚着,他仆过去看她,用手握着她的下巴,他语 无伦次的说:
“珮柔,你醒来!珮柔,你原谅我!珮柔,我宁愿死一百次,不要你受一点点伤害!珮 柔,我这么粗鲁,这么横暴,这么误解你,我怎么值得你爱?怎么值得?珮柔, 柔?”他发现她眼光发直,她并没有真正醒来,他用力的摇撼着她。“珮柔!你看我!”他 大喊。
珮柔的眉头轻蹙了一下,她的神志在虚空中飘荡。她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只是不知 道意义何在?她努力想集中思想,努力想使自己清醒过来,但她只觉得痛楚,屯屯屯屯 楚……她辗转的摇着头:不要!膊膊这样痛!膊膊膊膊勃!膊膊膊她的头奄然的侧向一边, 又什么都不知道了。
江苇眼看她再度晕过去,他知道情况比他想像中更加严重,接着,他发现她手上的伤口 被碘酒清洗过之后,竟那样深,他又抽了一口冷气,迅速的站起身来,他收集了家中所有的 钱,他要把她尽快的送到医院里去。
珮柔昏昏沉沉的躺着,那痛楚紧压在她胸口上,她喘不过气来,她挣扎又挣扎,就是喘 不过气来。模糊中,她觉得自己在车上颠簸,模糊中,她觉得被抱进了一间好亮好亮的房间 里,那光线强烈的刺激着她,不要!膊膊膊膊膊膊她挣扎着,拚命挣扎。然后,她开始哭 泣,不知道为什么而哭泣,一面哭着,一面脑子里映显出一个名字,一个又可恨又可爱的名 字,她哭着,摇摆着她的头,挣扎着,然后,那名字终于冲口而出:“江苇!”这么一喊, 当这名字终于从她内心深处冲出来,她醒了,她是真的醒了。于是,她发现江苇的脸正面对 着她,那么苍白、憔悴、紧张、而焦灼的一张脸膊他的眼睛直视着她,里面燃烧着痛楚的热 情。她痛苦的摇摇头,想整理自己的思想,为什么江苇膊这样悲切的看着自己?为什么到处 都是酒精与药水的味道?为什么她要躺在床上?她思想着,回忆着,然后,她“啊!”的一 声轻呼,眼睛张大了。
“珮柔!”江苇迫切的喊了一声,紧握着她那只没有受伤的手。“你醒了吗?珮柔?”
她动了动身子,于是,她发现床边有个吊架,吊着个玻璃瓶,注射液正从一条皮管中通 向她的手腕。她稍一移动,江苇立刻按撞她的手。“别动,珮柔,医生在给你注射葡萄糖。”
她蹙着眉,凝视江苇。
“我在医院里?”她问。
“是的,。”他温柔的回答,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医生说你可能要住几天院, 因为你很软弱,你一直在出冷汗,一直在休克。”他用手指怜惜的抚摸她的面颊,他那粗糙 的手指,带来的竟是如此醉人的温柔。眼泪涌进了她的眼眶。“我记得— ”她喃喃的说: “你说你再也不要我了,你说……”
他用手轻轻的按撞了她的嘴唇。他的眼睛里布满了红丝,燃烧着一股令人心痛的深情和 歉疚。
“说那些话的那个混帐王八蛋已经死掉了!”他哑着喉咙说:“他喝多了酒,他鬼迷心 窍,他好歹不分,我已经杀掉了他,把他丢进阴沟里去了。从此,你会认得一个新的江苇, 不发脾气,不任性,不乱骂人……他会用他整个生命来爱护你!”
泪滑下她的面颊。“你不会的,江苇。”她啜泣着说:“你永远改不掉你的坏脾气,你 永远会生我的气,你— 看不起我,你认为我是个娇生惯养的,无知而肤浅的女人。”
他用手敲打自己的头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