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晋表示他是真喜欢米兰,务必请于北蓓帮个忙。
于北蓓说米兰挺正经的,她和她说过好几次她都不肯来。
她搭在我肩上的手夹着烟,不时歪头凑手吸上一口,这时她就把我搂紧了,脸几乎挨上我的脸。我甚至能感到她眨动的睫毛在我面颊上引起的柳絮扑面般的茸茸感觉。
夜色中浮动着假山上栽种的丁香树、香椿树和其它草木的馥郁芳香,于北蓓天真无邪的举动使我对那一夜的真实细节只留下模糊的记忆,却有一个刻骨铭心的温馨印象。
后来,夜深了天也凉了,山下院内重重叠叠的窗户都熄了灯。有几个人困了,烟也抽光了,陆续散去回家睡觉。
我也该走了,心中担忧这么晚了于北蓓怎么回家,街上的公共汽车和电车都停驶了。可她没有一点想走的意思,坦然地坐在那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每当我和她对视,她便微微一笑,十分深情、专注的神态。
当夜,我和汪若海结伴下山回家时,他便告诉我,于北蓓已在高洋家“刷”了两夜了。我在朝阳门上了101路公共汽车,仅坐一站,便在人民文学出版社的灰楼对面下了车,外交部的国旗在我身后的白色耐火砖院墙内飘扬。
我到现今的“西德顺”饭庄当时只是一个叫“红日小吃店”的回民早点铺买了一个炸糕,边吃边沿着北小街往北走。在“烧酒胡同”口的公共厕所里我吃完了炸糕,估计这条路上已经没有了去上班的院里大人,便出来穿过“南弓匠营胡同”继续往北。我过去的那所中学就座落在这条胡同里,学校已经开始上课,胡同里只有一些迟到或旷课的学生在游逛。
在“三义公”杂货店门口,我看到院里干部上班乘坐的褐绿色大轿车驶出院门,在前方一个胡同口拐向“南门仓胡同”消失了。
我放心大胆地往院里走,一个我过去的同学站在路边他家院门口跟我打招呼,我问他怎么没去上课,他笑笑说不爱去。院里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只有几个公务班的战士从一辆卡车上卸麻袋装的大米;一些没有职业的家属坐着小板凳晒着太阳开党小组会,一个有三十年党龄在家乡当过妇救会长的妇女给大家念报纸。我从她们身边走过时,她们看我的目光很不友好。
每个院落、每条走廊都洒满阳光,至今我对那座北洋时期修建的中西合璧的要人府邸在夏日的阳光照射下座座殿门、重重楼阁、根根朱柱以及院落间种类繁多的大簇花木所形成的热烈绚烂、明亮考究的效果仍感到目眩神迷和惊心悸魂。
其实那府邸在当时便已很颓败破旧了,朱漆剥落,檐生荒草,很多果木已经枯死或不再结果,金鱼池覆盖为暖气管道,殿门上的彩色镂刻玻璃大都打碎,一些有特点的建筑经过修补和翻盖已然面目全非。
我怀着忐忑不安和充满渴求的心情急急向高洋家走去,一门心思想着于北蓓,一方面渴望了解真相,一方面又生恐唐突不是使他们而是使自己陷入难堪。
她睡在高洋、高晋哥儿俩家使我昨天一夜为她忧心如焚。
他家的偏院内十分静谧,向阳的围廊里晾着邻居家刚洗的床单和衣服,空气中有浓重的潮腥气。
我敲了两下门,屋里没人答应,一片死寂。我正欲再敲,忽然失去了勇气,心惊肉跳地退了出来。
我垂头站在偏院外大院落的堪称小广场的天井中,阳光如同扬起的粉尘纷纷落下,心中茫然,进退失据。
对面二层楼走廊的小木栏杆后,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衰老妇女推着一辆坐着个婴儿的童车掉头看我,在阳光中面容模糊。
我走开了。路过汪若海家窗前,喊了他两声,听不见回声,便去礼堂楼上的方方家。他正在睡觉,开了门又躺回床上。
我点着一根烟,坐在一边抽,刚吸了一口就呛得咳嗽起来,喝了口桌上杯里的剩水,认真地一口一口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