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古。”侠君只有佩服,虽然不很情愿。他伯父还有许多女弟子,大半是富商财主
的外室;这些财翁白天忙着赚钱,怕小公馆里的情妇长日无聊,要不安分,常常叫
她们学点玩艺儿消遣。最理想的当然是中国画,可以卖弄而不难学。拜门学画的先
生,不比旁的教师,必须有名儿的,这也很挣面子,而且中国画的名家十九上了年
纪,不会引诱女人,可以安心交托。侠君年纪轻,又是花天酒地的法国留学生,人
家先防他三分;学洋画听说专画模特儿,难保不也画红楼梦里傻大姐所说的“妖精
打架”,那就有伤风化了。侠君在上海受够了冷落,搬到北平来住,有了一些说话
投机的朋友,渐渐恢复自尊心,然而初回国时那股劲头再也鼓不起来。因为他懒得
什么事都不干,人家以为他上了劲什么事都能干。他也成了名流。他只有谈话不懒
,晚上睡着了还要说梦话。他最擅长跟女人讲话。他知道女人不喜欢男人对她们太
尊敬,所以他带玩弄地恭维,带冒犯地迎合。例如上月里李太太做生日,她已到了
愿有人记得她生日而不愿有人知道她生年的时期,当然对客人说自己老了,大家都
抗议说:“不老!不老!”只有陈侠君说:“快该老了!否则年轻的姑娘们都给您
比下去了,再没有出头的日子啦!”
客人齐了,用人送茶点上来。李太太叫颐谷坐在旁边,为自己斟第一杯茶,第
二杯茶就给他斟,问他要几块糖。颐谷客气地踌躇说:“谢谢,不要糖。”李太太
注视他,微笑低声说:“别又象刚才否认你学校里有女学生,这用不到客套!不搁
糖,这茶不好喝。我干脆不问你,给你加上牛奶。”颐谷感谢天,这时候大家都忙
着谈话,没人注意到自己的窘态,李太太的笑容和眼睛表情使他忽然快乐得仿佛心
给热东西烫痛了。他机械地把匙调着茶,好一会没听见旁人在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