懂得这个利害。你就大着胆子揪它的尾巴吧。
我迟疑着。久久没有揪那条马尾。
不是害怕马,甚至也不是怜悯马。我在考虑自己的尊严。
一个战士,揪着马尾巴攀越雪山。这是不是比死还让人难堪?
我的意志做出一个回答,生存的本能做出另一个回答。
意志终于在本能面前屈服,我伸出手,揪住了马尾巴……
我的瞳孔看到许多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万水千山之间。他们发生过悲凉或欣喜的故
事,被呼啸的山风卷得漫无边际。我为一个20岁的班长换过尸衣,脱下被血染红的军装,
清理他口袋里的遗物。他兜里装着几块水果糖,纸都磨光了,糖块像个斑驳的小乌龟,沾着
他的血迹……我一点都不害怕,因为我的兜里也有和他一样的水果糖,这件小小的物品使我
觉得他是兄弟。
我们把他肚子上覆盖的铁瓷碗取下来。碗里扣着的,是他流出的肠子——敌人的子弹贯
穿了他的腹腔。严寒使掉出的肠管变得像水泥一样坚硬,没有办法再填回他的肚子里去了。
我们给他换上崭新的军装,把风纪扣严严实实地系好。除了他的腰间因为膨出的肠子,
扎了皮带也显得有些臃肿,真是一个精干的小伙子呢。
趁人不注意,我在他的衣兜里又放上了几块水果糖,我不敢让别人知道,因为老兵们一
定会笑话我的,他们把生生死死看得像蚕蜕皮一样正常。但我真的觉得,这个班长很需要这
几块水果糖。糖是我特意挑的,每一块糖纸都很完整,硬挺地支楞着,像一种干果的翅膀。
那个班长被安葬在阿里高原,距今已经有20多年了。我想他身边的永冻层中,该有一
小块泥土微微发甜。他在晴朗的月夜,也许会伸出舌头尝一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