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恐微才与世疏,圣明何事耻端居。
河渠贾让原无策,《盐铁》桓宽空著书。
学道渐知箴快犊,平情敢妄赋枯鱼。
幽闲岁月都无累,精舍优游乐有余。
幽闲岁月都无累,精舍优游乐有余。从左宗棠的这些诗句来看,他是怀抱着以"儒术策治安"和"谈时务"的雄心壮志的。他对学不为利、学"与世疏"的"空著书"现象表示不满,认为学了儒术而对治国之方"原无策",实乃幽闲岁月"耻端居"。左宗棠对读书与致用的关系极为重视。在左宗棠的家书中,有关这方面的论述可以说俯拾皆是。左宗棠指出:
"读书更要勤苦,何也?百工技艺及医学、农学,均是一件事,道理尚易通晓。至吾读儒书,天地民物,莫非己任。宇宙古今事理,均须融澈于心,然后施为有本。"
他告诫其长子左孝威说:"尔今年小试,原可不必,只要读书明理,讲求作人及经世有用之学,便是好儿子,不在科名也。③非多读经书,博其义理之趣,多看经世有用之书,求诸事物之理,亦不能言之当于人心也。尔初学浅尝,固宜其视此太易。今岁并未见尔寄文字来,阅字画亦无长进,可见尔之不曾用心读书,不留心学帖,乃妄意幸博科第,以便专心有用之学,吾所不解。……且尔欲为有用之学,岂可不读书?欲轰轰烈烈作一个有用之人,岂必定由科第?汝父四十八九犹一举人,不数年位至督抚,亦何尝由进士出身耶?当其未作官时,亦何尝不为科第之学,亦何尝以会试为事。今尔欲急赴会试以博科名,欲幸得科名以便为有用之学,视读书致用为两事,吾所不解也。①"
左宗棠与同时代的通经致用学者都主张学习与实践相结合,提倡"力行"。魏源说:"披五岳之图,以为知山,不如樵夫之一足;谈沧俱之广,以为知海,不如估客之一瞥;疏八珍之谱,以为知味,不如庖丁之一啜。"②曾国藩认为:"知一句便行一句,此力行之事也。"③左宗棠指出:"所谓识字者,非仅如近世汉学云云也。识得一字即行一字,方是善学。终日读书,而所行不逮一村农野夫,乃能言之鹦鹉耳。纵能掇巍科、跻通显,于世何益?……务实学之君子必敦实行,此等字识得数个足矣。"④他还指出:"纵读数千卷奇书,无实行不为识字。"⑤
左宗棠主张恢复实学和提倡"实事求是"精神,批评了空读书、空著书和不切实际的空疏学风。他指出:"近人著书,多简择易成而名美者为之,实学绝少。仆近阅新书,殆不啻万卷,赏心者不过数种己耳。学问之敝,人才之衰,此可概见。"①"所贵读书者,为能明白事理。学作圣贤,不在科名一路,如果是品端学优之君子,即不得科第亦自尊贵。若徒然写一笔时派字,作几句工致诗,摹几篇时下八股,骗一个秀才、举人、进士、翰林,究竟是甚么人物?……近来时事日坏,都由人才不佳。人才之少,由于专心做时下科名之学者多,留心本原之学者少。"②因此,他强调"多看经世有用之书,"主张"士之有意用世者,盖欲行其志"③,并身体力行地运用"实事求是"的思想,以此作为自己军政实践的指针。他在筹办台湾防务的奏折中指出:"募练水兵,以求实效,必须镇道得人,同心共济,而部中不复以旧制相绳,庶几实事求是,而船政可举也。"④他创办的福州船政局,内设船政学堂,亦取名"求是堂艺局"。他在光绪十一年(1885年)病逝于钦差大臣、督办福建军务任前,仍念念不忘他说:"上下一心,实事求是,则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⑤可见左宗棠一生都是以经世致用力已任的。
左宗棠经世思想的核心是"穷经将以致用"。诚如他自己所说:"吾读儒书,天地民物,莫非己任",展示了他以天下为己任的博大胸怀,他把读经求知的范围展拓到面向社会的不同领域,最终目的是为了"致用"。
左宗棠对地理学有较深入的研究。他认真阅读顾炎武的《天下郡国利病书》,顾祖禹的《读史方舆纪要》,齐召南的《水道提纲》,均是为了日后待机"施行"。他对绘制地图颇感兴趣,认为以往的地图由于时代的变迁、疆索沿革的变化已不适用,便"拟先作皇舆一图,计程画方。方以百里,别之以色,色以五物,纵横九尺。俟其成,分图各省,又析各府,各为之说。再由明而元而宋,上到禹贡九州。此图为之本,以诸史为之证"。其目的是"以志绳史,以史印志"。①左宗棠鉴于"近人著书,多简择易成而美名者为之,实学绝少"的状况,按照顾炎武"著书不如钞书"②的古训,模仿顾氏纂辑《日知录》的办法,钞录了《畿辅通志》、《西域图志》以及各直省通志,"于山川关隘,驿道远近,分门记录,为数十巨册",③以图"以史印志"。左宗棠说他"从事地学图说,拟于山川道里、疆域沿革外,但条列历代兵事而不及形势,盖以地无常险,险无常恃,攻守之形,不可前定。"④左宗棠在给总理衙门的咨札中指出:"查地理之学,百闻不如一见。近时地方文武所呈各辖舆图,率皆照据旧本临模,于地方道里、方向、曲直、广袤、山之险夷、水之深浅均无体会,惟填用颜料,模山范水以取美观,究竟地之真形全不相台,若此与俗画山水何以异乎?……惟康熙、乾隆年间内府舆图最为精当,虽未开方计里,而山水方向、道里远近较为确实,顾外间绝少流传,无从稽览。"①因此,他建议县、府、道重新各绘舆图,以避免"地失真形,难于省览"。左宗棠的地理学知识为其在军事上的突出成就奠定了基础。正如他自己所说:"吾频年兵事,颇得方舆旧学之力。"②
农学是左宗棠经世之学中的主要部分,他生长在以耕读为业的"寒素"之家中,终生对"农书探讨颇勤","自负平生以农学力长"。③他居乡时常"巡行陇亩",对"平日所讲求者试行"于田间,作《广区田图说》,推行区田耕种之农作法,编写《朴存阁农书》,"以诏农圃",以重实学。他为官后,仍注重农学的实用价值,在浙江、福建、甘肃、新疆、江苏等地着意发展农业。诚如他所说的:"入浙以后,兼及荒政、农学,大都昔时偶有会心,故急时稍收其益,以此知读书之宜预也。"④
左宗棠把对清朝典章制度的探研同解决社会问题的时务之学紧密联系起来。荒政、盐政、漕运、河工历来被视为社会的"大政",左宗棠把对这些问题的研究称作时务之学。他指出:"睹时务之艰棘,莫如荒政及盐、漕、河诸务。将求其书与其掌故讲明而切究之,求副国家养士之意,与吾夫子期许之殷。十余年外,或者稍有所得乎?"⑤他于道光年间在陶澍家教书的七年时间内,曾饱读陶家所藏为数甚丰的有关治理荒政、盐政、漕运、河务的典籍。对此,左宗棠的好友胡林翼曾说:"左孝廉品高学博,性至廉洁。在陶文毅公第中读本朝宪章最多,其识议亦绝异。其体察人情,通晓治体,当为近日楚材第一。"①
对中国边塞和海疆的研究构成左宗棠经世致用思想的又一主要内容。道光年间的文化思想界,曾出现过研究边疆史的小热潮,龚自珍的《西域置行省议》、《蒙古图志》,徐松的《西域水道记》、《新疆识略》,沈垚的《新疆私议》,张穆的《蒙古游牧记》,何秋涛的《北徼汇编》可谓其代表作。其中,龚自珍对新疆的研究颇具功力,提出于新疆设置行省的建议,并有"五十年中言定验"②的预见。此时的左宗棠同样注意对西域边塞的研究,他在诗中指出:
西域环兵不计年,当时立国重开边。
橐驼万里输官稻,沙碛千秋此石田。
置省尚烦它日策,兴屯宁费度支钱?
将军莫更纾愁眼,生计中原亦可怜。
左宗棠写这首《燕台杂感》诗47年后,他于光绪六年(1880年)第四次奏请新疆建置行省,并在答陶桄的信中说:"来书述癸巳《燕台》旧句,于置省开屯时务已预及之。五十年间志愿,到今尚行之不尽。而当时相与商榷之友朋,无一存者矣。道光朝讲经世之学者,推默深与定庵。"①龚自珍与左宗棠于新疆置省的建议一脉相承。左宗棠同样注重对海防的研究。他"自道光十九年海上事起,凡唐、宋以来史传、别录、说部,及国朝志乘、载记、官私各书,有关海国故事者,每涉猎及之,粗悉梗概"。②这样,在左宗棠的经世致用之学中又增添了新的内容,这就是对"海国故事"的了解与探索,左宗棠步林则徐、魏源之后,在他们"师夷长技以制夷"的主张启迪下,强调"中不如西,学西可也",走上了学习西方的经世新途。
①《论语·子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