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终两汉之世,"杂王霸而用之",这始终是政治思想领域的主流,荀子思想的实际影响是十分显著的。但是,西汉宣帝时召开的石渠阁会议和东汉章帝时召开的白虎通会议,在盐铁会议的基础上,使儒家孔孟思想在政治上的统治地位得以真正确定,法治的精神为礼治的权威所代替。与此同时,今文经学取得支配地位,它的阴阳灾异思想一度变为谶纬,经学沦为政治的附庸,政教合一的神学经学使儒家学说演化为教条;古文经学虽然日益抬头,但它并不能取代今文经学,今、古文经学与谶纬三足鼎立,直到汉未马融、郑玄注经才融合统一。这种统一实际上又是经学由衰落走向破产的最终形式。
经学的没落与汉末政治的腐败,相应地就会出现用新的思想武器批判社会政治的思潮。名家、法家、道家、纵横家在汉魏思想领域所以异常活跃,原因就在于此。儒法兼综的思想是西汉武帝、宣帝时期两度强盛的统治思想,恢复这一传统应是挽救时局的最佳选择。所以汉魏思想家、政论家大多倾向于援法入儒,强调法治的必要性,道理也在于此。儒家学说中荀子的思想又一次受到人们的重视,也是必然的。但是刑名法术思想又很容易导向黄老思想。这情形在曹魏时期的政治生活中,一度形成主流。同时,以道家思想为特征的玄学思潮,在士人中也形成了一股强大的声势。
傅玄生活在玄学兴盛的时代,他要"存重儒教",倾向于荀儒学说,这是很明显的。他赞同"人能弘道","隆礼尊贤",主张"尊其人"而非"尊其书",这也是《傅子》里重要的内容。
(一)隆礼要重德轻言
汉末以来,人们讨论名实问题,是从德与才的关系上展开的。所谓名不副实,不仅指才学,也包括德行。但是,曹操倡导"唯才是举",自然形成了重才轻德的时代风尚。这样一来,"才"又成了土人标榜称道的对象,出现了浮华交游的朋党现象。以言辩取胜,这是显示才学、赢得声名的重要手段。重才轻德,自然演变成了重言轻德。傅玄在魏明帝时期所写《马钩传》,就力主以德行、事功取士用人,批评以言辩是非为能的时尚。入晋后,他给晋武帝上疏所陈,也指出汉魏以来,太学办得一团糟,"百官子弟不修经艺而务交游,未知莅事而坐享天禄",已"不闻先王之风",不重儒学,不重德行,由来已久,影响很大。
《傅子》是讲礼教治国之理的。在傅玄看来。隆礼是人主明君必须十分重视的问题。《戒言》篇曰:上好德,则下修行;上好言,则下饰辩。修行,则仁义兴焉:饰辩,则大伪起焉。此必然之征也。
这是说上之所好直接关系着"仁义兴"还是"大伪起"的世风所向。作为人主,要认识到好德的重要性,自无疑问,但仅此又是不够的.还要认识到德修的难度,这才是关键。因为:德者,难成而难见者也;言者,易撰而易悦者也。先王知言之易.而悦之者众,故不尚焉。不尊贤尚德,举善以教,而以一言之悦取人,则天下之弄德饰辩以要其上者不鲜矣。何者?德难为而言寻饰也。??夫德修之难,不积其卖,不成其名;夫言撰之易,合所悦而大用。修之不久,所悦无常,故君子不贵也。
可见,好德常常会为易悦之言干扰,人主很容易"所悦无常","以一言之悦取人";而修行的效果"难见",短时间"难成",远不如"要其上"有名有实来得容易。所以,人主要审言观行。《通志》篇曰:凡有血气,荀不相顺,皆有争心。隐而难分、微而害深者,莫甚于言矣。君人者,将和众定民而殊其善恶,以通天下之志者也。闻言不可不审也。闻言未审,而以定善恶,则是非有错,而饰辩巧言之流起矣。故听言不如观事,观事不如观行。听言必审其本,观事必校其实,观行必考其迹。参三者而详之,近少失矣。
要想判断一个人的善恶,仅凭"一言之悦"是远远不够的,而且"害深"、"有错",重要的是观事、观行,这就是"审其本"。
在实际生活当中,傅玄归纳的这个用人规则,常常不能得到遵守。原因在于:人主"闻言未审"的事经常发生,下以言"要其上"而"悦之者众"。
因此,重言既有基础,又有条件;惑于言饰,信于言辩,定于言悦,轻德而取用人,就是必然的。所谓"尊贤尚德",这对人主来讲,不仅要提倡,而且要实行。实行的难点在"审"。"审"的内容有听言、观事、观行,"参三者而详之"。通过这些程序,确定一个人的善恶之分、真伪之别,也只能避免"少失",不能保证无失。因为人主的主观好恶还会影响"殊善恶"、"别真伪"的结果,而客观上"典说诡合,转应无穷"的求悦争心,也会发生作用。因此,闻言而审后,定其善恶仍是一难。傅玄讲:"知人之难,莫难于别真伪。"(《长短经·知人》)克服的办法,只有"隆礼"。怎么"隆礼"?傅玄多处强调:作为人主,身正听一,至公无忌,这是关键;作为制度,推行教化,"明其大教,长其义节"(《晋书》本传语),这是保证。只有如此,才能形成"重德轻言"的社会环境,塞"营私以害公,饰虚以求进"(《安民》)之路。
傅玄主张"隆礼",以礼治国,造就一种"上下相奉"(《晋书》本传语)的局面,出现这样的情形:君子审其宗而后学,明其道而后行。(《意林》卷五)
闻一善言,见一善事,行之唯恐不及;闻一恶言,见一恶事,远之唯恐不速。(《意林》卷五)但这需要上下努力,才能实现;需要人主知难而行,使"道化隆于上",才能造就。
(二)尊贤要容直臣识奸佞
傅玄讲:"贤者,圣人所与共治天下者也。"(《举贤》)人主求贤、举贤、用贤,更要尊贤。而尊贤,就要容直臣,纳直言。《通志》篇曰:世尚宽简,尊儒贵学,政虽有失,能容直臣。简则不苟,宽则众归之。尊儒贵学则民笃于义,能容直臣则上之失不害于下,而民之所患上闻矣。自非圣人,焉能无失?失而能改,则所失少矣。??明主患谀己者众,而无由闻失也,故开敢谏之路,纳逆己之言。苟所言出于忠诚,虽事不尽是,犹欢然受之,所以通直言之途,引而致之,非为名也,以为直言不闻,则己之耳目塞。耳目塞于内,谀者顺之于外,此三季所以至亡而不自知也。
《信直》篇又曰:古之贤君乐闻其过,故直言得至,以补其阙。古之忠臣不敢隐君之过,故有过者知所以改;其或不改,以死继之,不亦至直乎!??有臣若此,其君稀陷乎不义矣!
这两段文字说明一个道理:古今君主治政理民,不可能无失无过,直臣直言无忌,匡失补阙,能通天下之志,因此容不容直臣,纳不纳直言,改不改过失,是明君与昏主的显著区别。"开正直之路",使"清议行于下"(《晋书》本传语),就是"开敢谏之路","通直言之途"。这种"宽简"之风,有待于人主立公制、行公道,尊儒贵学,才能形成。
尊贤,还得识奸佞。《通志》篇里讲到,人主左右"谀己者众",常出现"权移左右,而上势分矣"的情形。《矫违》篇进一步分析,指出人主有私欲,很容易惑于佞而不觉;佞人善养人私欲,乱于正而有术,所以"正道之不行,常由佞人乱之也"。不识奸佞,不斥虚鄙,所谓尊贤就只能是一句空话。怎么识别呢?这是傅玄着重要讲的一个问题。他指出,佞人有三种类型:行,足以服俗;辩,足以惑众。言必称平仁义,隐其恶心而不可卒见;伺主之欲微合之,得其志敢以非道陷善人,称之有术,饰之有利,非圣人不能别。此大佞也。
其次,心不欲为仁义,言亦必称之,行无大可非,动不违乎俗,合主所欲而不敢正也;有害之者,然后陷之。
最下佞者,行不顾乎天下,唯求主心,使文巧辞,自利而已,显然害善,行之不怍。"佞"有大佞,次佞、最下佞之别。"大佞形隐,为害深;下佞形露,为害浅。形露,犹不别之,可谓至暗也已。"博玄以为,人主能识"大佞",方为明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