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升和小茶两个,就一边架着一个,把杭天醉往楼上拖。吴升一只手还端着一只烛台,另外一只手抱着杭天醉的腰。那一边,小茶肩膀上架着杭天醉的左臂,右手也托着他的腰。到了楼梯半当中,小茶的手,被吴升一把抓住了,小茶便一声尖叫:"少爷!"
杭天醉糊里糊涂地抬起头,朝他们俩傻乎乎笑,脖颈断掉一样又掉下去。吴升更加死劲捏住小茶的手,眼睛奇怪地盯着小茶。小茶就看出了他的意思——你敢叫!我不怕!
小茶害怕了,不敢叫,连拖带拉,把杭天醉搬进她房间,躺在床上,小茶便去取水给少爷擦脸,吴升站着,也不走。小茶知道他心里头的意思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一点也不怕杭家的大少爷,可就是怕这个穷杂役。
吴升见小茶来来去去地给杭天醉洗脸,擦脚,叠枕头,又拿着把芭蕉扇子,叭喀叭喀给他扇凉,就说:"小老板娘一双脚那么大。"
"你说过了。"小茶说。
"眼睛这么大。"他又比划了一下。
小茶没看,不理他。
"小茶,你当心!"
吴升又说,怒气冲冲。
"当心什么?"
"当心我!"
他几乎是咆哮地叫了一声,便冲下了楼梯。
他在楼下给人上菜端水的同时,一股怒气越来越不可扼制地从丹田涌上。他的同伙们都很高兴,有酒喝了,还可以多拿切金。他本来应该和他们一样——老规矩了——小小年纪出来,挣了钱,到了年纪,回安徽老家结婚。终身大事办完,再出来挣钱,从此便过那种"三年两头归,一归三个月"的日子。碰到好的老板,回家还可以带足三个月的工钱。这样做到老了,打个包袱,里面是一生的积蓄,然后,滚出杭州城——你这个徽州乡巴佬,一辈子也就是打了个长工。
有几个,能像这山羊胡子的吴茶清?有几个?如果杭九斋不死,哪里有孤儿寡母倾斜的大厦,等待他去支撑?
五魁首啊,六六顺啊,七匹马啊……这些人,生来注定就是穷死的命。吴升不一样,他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虽然在人家眼里,他是一钱不值的。他连怎么样讲话都没有学会,不是讲过头就是没有讲到位,比如他干嘛要在小茶面前比划小老板娘的脚和眼睛呢?
此时,他还有些股股防陇,他一头拴在了小茶身上。这个女子美吗?当然很美。小茶来以后,茶行的伙计们都变了样,有时他们像是被她灌了迷魂汤,走路像是在水上打飘,有时又像是注了兴奋剂,性情浮躁,生活与劳作却都灵动起来。不过,对吴升而言,这又都不是主要的。吴升觉得,他最满意的是他似乎是可以凌驾于她的,他喜欢仅仅在她一个人面前肆无忌惮,因为他在别人面前过于恭顺了。
吴升想到小茶坐在凳前,叭喀叭嘻地给杭天醉扇扇子,手里的一只饭碗就失手打碎了。他捡碎片时,不假思索地便在自己手上轻轻割了一下。他哎哟一声叫后,血就涌了出来。然后,顺理成章地就上楼包伤口去。
他略略略地跑了几步,象征着光明正大,然后突然一个煞步,他脱下他那双布鞋,蹑手蹑脚,贼步蛇行。他在走廊的一半地方就听到小茶房间的声音了,你说是呻吟也罢,是姐笑也罢,这声音让吴升毛骨惊然。他用一只手死死卡住那正在流血的手指,一步步,在黑暗中往前摸去。他听得越来越清楚了,小茶的声音是不可扼制的扼制,害怕、颤栗、惊慌失措,但又忘乎所以——这个婊子!但杭天醉的低声挣扎的话却叫吴升百思不得其解,他为什么一遍遍地说:"谁说我不行!谁说我不行!谁说我不行!"
接着,他终于把眼睛贴在了门缝间——他看见了一切:两个昏黄的身体,裸露着,被烛光照耀着,四肢和躯体,一会儿明亮,一会儿昏暗,并且在极为有力地起伏着,弹跳着。吴升看见了仰起又倒下的小茶的小脸,汗水把她的头发沾贴在颊间。她的小嘴半张着,吐着气,像是就要死了。她的脖子软软地挂了下来,仿佛抽去了筋骨。
而从背后看上去,杭天醉多么英武有力。修长的裸背,绢黄,无一瞬疵,手和脚,长长的,缠在女人身上。他在激烈地蠕动着,仿佛力量永无止境。他在不断地俯冲时,口口声声地咬牙切齿地说:"谁说我不行!谁说我不行!谁说我不行!"将灭的烛光在他的说话声中爆跳着,一亮一黑,一亮一黑,在归于黑寂的一刹那,吴升听到那男人的长长的迸发出来的嚎叫——那声音几乎可以说是太响了,吴升那只血淋淋的手指头,一下子塞进了他的牙齿打颤的嘴中,一股血腥的咸味,被他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