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天醉见他们俩真害怕了,一股英雄胆气便油然而生,说:"怕什么,我杭天醉,如今已是忘忧茶庄的老板,凡事我做主。你,撮着,"他指着撮着鼻尖,"你去和那老尼姑交涉,就说红杉儿原是我救下的,她爹不要她了,当了一湖的人送给我的。我这就把她带走,这几个银元叫她拿去,权当了来回的路费。"他又回过身,用拇指食指拎拎红衫儿身上那件袍子的领:"赶快给我脱了这身衣服去,好好一个女孩子,弄成这副模样,我不爱看。"
红衫儿再出来的时候,梳着一根大辫子,干干净净,一身红衣服。小肩膀,薄薄窄窄的,垂髯又细又软,挂了一脸。两只眼睛,像两江柳叶丛中的清泉,向外冒着水儿。小下巴尖尖的,惹人怜爱。红衫儿个头也要比杭天醉矮上一截,杭天醉觉得自己只要胳膊一伸,就能把她一把橹过来,自己便也就伟岸得像一个强盗快客。不像面对沈绿爱,如面对一头大洋马,使他完全丧失拥抱的兴趣。其实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地拿这两个女人作比较,要不是在佛门寺庙,他早就伸开臂膀一试效果了。
他想看看,红衫儿笑起来时究竟是怎么一个模样,便取了刚才撮着拿着的那只小碗,慢慢舀了一碗水,又掏出一把铜板给红衫儿说:"红衫儿,你变个戏法给我看。"
红衫儿乖乖的,接了那铜板,一边小心翼翼地蹲下,往那碗里斜斜地滑进铜板,一边说:"少爷,你这戏法,我在这里见过许多次了,水高出碗口半寸多都不会溢出。真是神仙老虎刨出的水,才会有这样的看头。少爷,我是不懂的,我是奇怪死了的。"
杭天醉见女孩子如此虔诚向他讨教,眼睫毛上沾了泪水,像水草一样,几根倒下,几根扶起,心里便有说不出来的感动,便如同学堂里回答西洋教师一般地细细道来:
"你以后记住,这个大千世界,原来都是可以讲道的,不用那些怪力乱神来解释。比如这个虎跑泉水,因是从石英沙岩中渗涌出来,好像是过滤了一般,里面的矿物质就特别少。还有,水分子的密度又高,表面张力大,所以水面坟起而不滴,前人有个叫了立诚的,还专门写过一首《虎跑水试钱》,想不想听?"
红衫儿连忙点头,说想听。
杭天醉很高兴,便站了起来,踱着方步,背道:
虎跑泉勺一盏平,投以百钱凸水晶。
绝无点点复滴滴,在山泉清凝玉液。
"怎么样?"他问。
"好。"红杉儿其实也没真的听懂这里面的子丑寅卯,只是觉得应该说好。"真没想到,水也有那么多的说法。"
杭天醉便来了劲,滔滔不绝起来:"水,拿来泡茶,最要紧处,便是这几个字,你可给我记住了,一会儿我考你。"
"一是要清,二是要活,三是要轻,四是要甘,五是要树。听说过'敲冰煮茗'这个典吗?"
红衫儿摇摇头。
"说的是唐代高士王休,隐居在太白山中,一到冬天,溪水结冰,他就把冰敲开了取来煮茶,接待朋友。还有,听说过《红楼梦》吗?"
红杉儿点点头。
"那'贾宝玉品茶找翠庵,刘姥姥醉卧恰红院',听说过吗?"
红杉儿摇摇头。
"那个妙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