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二更,做一个梦团圆得有兴!千般思,万般爱,搂抱着亲亲!猛然间惊醒了,教我神魂不定,梦中的人儿不见了,我还向梦中去寻!嘱咐我梦中的人儿也,千万在梦中等一等!
我做的梦儿倒也做得好笑,梦儿中梦见你与别人调,醒来时依旧在我怀中抱。
也是我心儿里丢不下,待与你抱紧了睡一睡着,只莫要醒时在我身边也,梦儿里又去了!
他们自得其乐地吼叫着,吼完一支又一支,全不顾调门对不对,板儿准不准。
前面吼声刚歇,后面又接上来,吼到肉麻撩人之处,还爆发出阵阵哄笑。
当然,也不是所有队伍都是如此。譬如说,来自驻扎在官山以北一线的绍兴、余姚、慈溪、宁波等府县的明军,情绪就远没有那么高涨。他们虽然也匆匆行进着,却明显地沉默得多,人数也少得多。说来也确实令人沮丧,自从朝廷决定实行“分地分饷”之后,作为临时招募而来的民军,他们便被挤对到只能靠“自行筹措”来维持的境地,结果粮饷的供应严重恶化,军心也迅速陷于混乱和瓦解。
就在渡江作战的前夕,整营整营的士兵抛下武器,请求离开,留也留不祝到如今,本来多者上万、少者也有四五千人马的这六家明军,除了一两家情形稍好之外,其余的全都只剩下不足二千人,甚至更少。如果说,在“连战十日”期间,东面一线未能取得更大战果的话,相当重要的原因就在这里。他们的处境和遭遇既然如此,自然也就很难对眼前的阅兵感到兴奋,也很难活跃得起来。
不过,对于也属于其中一员的黄宗羲来说,眼前这一切,他却是看不到的。
因为他压根儿就不在队伍里,而是留在龙王堂的营地,没有前来参加阅兵。
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自从半个月前返回黄竹浦催饷,耳闻目睹了村中的种种情形之后,心情一直十分恶劣。加上随之而来营中的士卒严重流失,以致在渡江作战时,余姚明军中他们所统领的一支,几乎无所作为,与八月间那一场仗相比,可谓判若两军。这使他沮丧无奈之余,愈加感到愤恨难平。如果不是想到大敌当前,除了拼力抗争,杀出一条生路,可以说别无选择,他很可能也会甩手不干了。尽管如此,到了得知还要举行什么阅兵,并且要拜方国安为大将军时,他就觉得一口恶气无论如何也咽不下去。“哼,姓方的是个什么东西!凭着手握重兵,把满朝文武全不放在眼内,专门排斥欺压我们民军,硬逼着朝廷‘分地分饷’的就是他!到头来还要我黄某反过来急颠颠地赶去给他捧场凑兴,休想!”
因此,到了商议前往参加阅兵的人选时,黄宗羲就向孙嘉绩说明心情,执意留了下来。
现在,孙嘉绩已经率领大队人马出发多时,黄宗羲把留守的士卒重新作了调整部署,又处理了一些杂务之后,本想坐下来,最后再校阅一次那部由他新编的《鲁监国元年大统历》,以便呈交朝廷颁布实行;但是因为心情烦躁,终于还是抛下笔,带上黄安等几名亲兵,离开住所,沿着营地慢慢地走去。
已经是傍晚时分。薄云浮荡的天空中,冬日的斜阳无力地照临着。从北岸吹来的风,紧一阵慢一阵地揪扯着人们的衣衫,也摇撼着远近灌木丛光秃的枯枝。
因为这一带正在打仗,绝大多数居民都已经逃离,如今偌大一片河滩上,空荡荡的看不见人影。只有几只白色的沙鸥从钱塘江那边飞来,侧着身子匆匆掠过,一转身,又扑扇着修长的翅膀,消失在烟波浩渺的远处,使萧瑟寂寥的天地,好歹增添了一点活跃的声息……不过,黄宗羲并没有注意这些。他皱着眉毛,闷闷不乐地走着,同时想象着孙嘉绩率领队伍,经过大半天的跋涉,不久将要抵达指定的集结地,投入检阅前的准备。只不过,身为堂堂督师的孙嘉绩,手中只剩下那么一点点疲兵弱卒,一旦站在方国安、王之仁率领的正规军旁边,肯定会愈加显得寒伧、可怜、微不足道……“哼,孙硕肤他们也真够窝囊。这次浙东举义,明明是他们带头闹起来的,鲁监国也是他们一手定策迎立,可是全不知因势施为,改弦更张,仍旧一味因循旧习,惟监国一人的意旨是从,惴惴然以奴仆自处。怎么开导,他也不昕。结果,让方国安、王之仁那帮将帅轻易把持了大权不算,连兵饷也全给对方霸占了去,自己分不到半点儿,到头来竞成了个光杆子督师!如此谋国,还有什么指望?”这么想着,黄宗羲的忿懑不由得又增加了几分,踩踏在沙地上的脚步也更加粗重了……不过,他终于转过脸去。因为他听见,从右前方的河滩上,那一排接一排的窝棚当中,蓦地传来了一阵喧嚷。那些供士兵们住宿的窝棚,是用竹子和芦苇临时搭成的,过去因为兵多,偌大的河滩上曾经密密层层地搭了个满。到如今,不少已经被推倒、拆掉,变成了御寒的柴火;剩下的也成片成片地空置着。这些窝棚,大都搭得相当简陋而且低矮。士卒们必须弯着身子才能钻进去。到了人一离开,那里很快就成了野狗的乐园。它们呼朋引类地钻进里面寻找食物,调情斗殴,拉屎拉尿,甚至生儿育女。害得士兵们经常要像狩猎一样,前攻后堵,下死劲往外轰赶。现在,黄宗羲发现,那里正聚集着一群士兵。他们手中拿着枪棒,散落地摆出围攻的阵势,在那里大呼小叫。看样子,必定又发现闯进了什么不速之客……“哼,这才叫现眼报呢,一旦倒了霉,连野狗也来欺侮我们!”望着手忙脚乱的士兵,黄宗羲默默地想。忽然,他激动起来,伸手夺过亲兵拿着的一根长枪,转身向窝棚大步奔去。
“散开!都散开!到那边去,到后面去!”他一边高声叫着,一边朝那些士兵做着手势。“是的,我非要把那些可恶的东西逮住,狠狠揍一顿不可!”他恼恨地想。
“在哪儿?是这里吗?啊?”当冲到士兵们站立的地方,他瞪着眼睛追问。
“禀老爷,小人们也说不准。”一个长得矮墩墩的兵回答。
“那么你们……”
“小人们刚才走过这里,听见哗啦一响,又乒乓一声,便过来瞧瞧,却又不见影儿,八成是那畜生怕赶,藏起来了。”
黄宗羲打量了一下眼前的窝棚,发现它搭成长条样,左右各有一个门进出,便用长枪朝那几个士兵一指:“你,你,还有你,到那边去!你和你,到后边,都把牢了!”说完,也不等回答,他就弯着腰,从右边的门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