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我们还可以继续设法救他们!”他想。然而,接下来听到的谈话,使他不由得又支起了耳朵。
“兄可认得徐泽商么?”吴应箕换了一个话题问。
金坛人徐时霖,字泽商,是周镳门下的大弟子,虽然这一次没有跟随老师到南京来,但社友中不少人都认识他。果然,只听方以智回答:“认得。”
“周仲驭今番被逮,追究根由,其实是他弄出来的!”
“什么?这、这怎么会?”方以智分明大感意外。
“仲驭被逮,全因周介生牵连。惟是降贼而南归者,比比皆是,何以独将介生治罪?无非说他曾向闯逆上表劝进,中有‘比尧舜而多武功,方汤武而无惭德’等大逆不道之语。据其族人昨日来京申白,此语实乃徐泽商所生造,欲以此诬陷介生。
谁知正贻马、阮以口实,祸延乃师!”
“啊,竞有此等事!只是徐泽商身为君子门下,何以竞出此卑污手段,倾陷介生?”大约由于在北京期间,与周钟有着相似经历的缘故,方以智对这个消息显得特别吃惊。
吴应箕没有立即回答,似乎也为社内出了这种自相残害的丑闻而深感厌恨。驴蹄的得得声在寂静中响了好一会儿,他才瓮声瓮气地说:“仲驭和介生,本来俱不失为社内贤才,其奈以睚眦失欢,各不相下,竞至势同水火。倘若仅止于白守门户,断绝往来,倒还罢了,偏偏又各逞意气,放纵门下,终致有今日之奇祸,亦可谓社局之一大诡变!”
“君子之争,自古难免。”方以智表示同意,“如宋时王荆公、司马文正、苏文忠,俱属此类。惟是君子自有君子立身之则。争固争矣,而决不能自堕于窃小鼠辈。徐泽商身为周仲驭首徒,其行卑劣如此,足见心术不正。细论起来,仲驭只怕也难卸阎于知人之责呢!”
吴应箕哼了一声,烦躁地说:“事到如今,周氏昆仲倒也无须深论了。惟是此事出自社内,传扬出去,只怕难免时论之讥,连累我辈俱脸上无光!”
在吴、方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这件事表示厌恨时,黄宗羲心中却越来越不以为然。无疑,对于徐泽商的乱来一气,以及由此产生的恶劣后果,黄宗羲也异常恼火。但是,作为周镳的忠实盟友,他却认为,这一事件之所以会发生,责任全在于周钟平日凭借官势,对周镳及其弟子做得太过分、太绝情的缘故。况且,徐泽商的做法,周镳事前并不知情。现在他已经身陷囹圄,吴、方二人还要加以讥议,黄宗羲就觉得他们未免过于刻薄寡情了。如果说,在此之前,他因满腔愤恨无处发泄,感到苦恼之极的话,那么,此刻这种愤恨就急剧膨胀起来。
“哼,你们说的,都是没用的废话!”他突然勒住驴子,回过头,吵架似地大声说,“周氏族人之言,分明意在自脱干系,未必可信。
三位社友来到土坡边上,就下了驴子。吴应箕把一小包银子交给周顺,又低声吩咐了几句。等周顺向监狱走去,他就朝黄、方二人做了个稍候的手势,径自走到一棵秃了顶的大树下,把双手叉在腰间,向四下里眺望。
这时,天已近午。被一层薄翳蒙住了的秋日阳光,透过交织在头顶上的枯枝,在地上勾画出许多模糊凌乱的影子。四下里静悄悄的,静得令人心头发紧。由于自五月初以来,滴雨未下,以致八月未过,满坡的野草就像进入了深冬时节似的,整片地衰萎T.如今,那根根灰褐色的枯梗,迎着从玄武湖那边吹来的干风,瑟瑟地抖动着,看上去,就像长在病牛背上那稀稀落落的寒毛。
“次尾兄,既然周介生向闯贼上表劝进之事,乃徐泽商生造之辞,那么总须向朝廷力陈缘由,分剖明白才是!”方以智跟了过去,沉思地建议说。
吴应箕哼了一声:“分剖明白?谈何容易!就连兄这等并无实据之事,都至今不让说清楚,又何况周介生?”
“那、那么仲驭岂非不能救了?”
“能不能救,也只有走着瞧罢了!”吴应箕心烦地说。顿了顿,又斜着眼睛,冷冷地望着方以智:“夜长梦多,待会儿见得着周仲驭便罢,见不着时,兄也不必理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