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生活了五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发现,他是一个多么好的男人,一个多么好的丈夫,一个与她多么相似而又多么理解她的情人。是的,情人。
这些日子,她忘了生,忘了死,心里只有那座光明桥,她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最后一搏。她已虚度了多少年,到了可以用武的时候,又几乎丧失了作战的能力,她怎么能甘心?
柳若晨天天夜里都来,带给她所需要的资料和数据。
他没有问她:“想吃什么?”尽管他也让秦阿姨不断地烧各种小菜送到病房。
她也没有对他关照什么身后之事,尽管她望着他长长了的胡子,掉了的纽扣,很想说点什么。
她只是问:“有希望吗?”
他总是答:“光明桥是你的,肯定是。”
于是她忘记了痛苦,忘记了死神,光明桥给了她一片光明。
柳若晨和她一起分析被否定的一张张方案。从别人的失败中找出自己的成功之路。
她的规划设计方案终于拿出来了,他兴奋得落了泪,就像自己填写了一份满意的答案,急迫等着老师打分一样急匆匆地走了。“一定会成功。”他说。
交卷之后,她的心情反倒变得无法平静了。柳若晨替她打了保票,可她心里却忐忑不安,心潮犹如起伏的狂涛,整天晕沉沉,不能入睡。医生不得不给她注射镇静剂。
今天中午,柳若晨告诉她,下午就要讨论方案了,她亢奋地坐起来。
“你要慢慢讲,讲细些。”
“放心吧。”
“不能让他们轻易否定,有意见,我可以修改设计。”
“放心吧。”
整整三个半小时,她从没觉得时间这样漫长,这样难挨。独自一个人怀着希望,一分一秒地等待。茫然的恐惧总在折磨她,可她偏偏不肯收回伸向希望的手。
“通过了,通过了!”柳若晨几乎是小跑着进了病房,额头上满是汗。他把会上大家的赞赏和评价一股脑儿告诉她。他翻来覆去地说,仿佛整个会,都是在唱赞歌。
她的心陡然平静了,像是沉入清澈透明的湖底。云没了,风没了,旋流和狂涛消失了,留下的只是一汪平静的湖水。这时,她才注意到他,她的丈夫柳若晨。这些日子,在她生命颠簸的小船上,是他伴着她风雨同舟。他的脸削瘦了,灰蒙蒙的一层土色;眼熬红了,细麻麻一网血丝。她和他恍恍惚惚在同一个单元里住了五年,没有爱情的婚姻像一个单调枯燥的梦。此刻,她仿佛才从梦中醒来,发现自己日夜希图得到的东西并不是那么遥远。小时候,她被秦牧的散文所吸引,憧憬着广州那美丽的榕树,父亲去广州,她也磨着一起去。住在宾馆,她又吵着要去植物园,去看她渴慕的榕树,父亲终于带她去了,那长着胡须的苍老的榕树美得令她心醉,她满足了,回到宾馆才发现,原来她下榻的房间外面,竟是满满的一园榕树。现在,她觉得,像那遥远的榕树其实就在眼前一样,她用一生苛求寻觅的伟丈夫,不正是眼前这个人吗?
爱情,对于青年人,它是燃烧,是激情,是火山;对于中年人,它是温暖,是柔情,是大地。它的纽带不再是两极的吸引,而是双方的沟通,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