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在这希冀中,她发现,她羡慕起婚姻这个合法的形式,她疲惫的心需要有一个家庭,一个孩子,一个男人来保护。她是一个需要依赖什么的女人,需要把爱情变为私有。她是在中国的文化氛围中长大的姑娘,她过去追求的不过是自己披上了一件“现代派女性”的外衣,然而她的内心深处仍旧是一个完完整整的中国女人。
她跳不出生她养她培育她的土壤。
可是,哪儿有这样一个值得她爱的,可靠的丈夫呢?
张义民坐在高家小客厅里。
他在搬迁指挥部接到高伯年秘书的电话,便立即赶来了。高伯年交代给他的任务,他简直喜出望外,最近几天,由于搬迁引起的烦闷一扫而空。普店街出乎意料地按期搬迁完毕。他错误地估计了普店街搬迁的形势,更没想到这么庞大的搬迁竟没遇到棘手的麻烦,原以为多少会闹几起乱子。中国百姓的顺从和安分,使他吃惊。他和康克俭在搬迁工作中打了个平局。平局在他眼里不算胜利。当他知道有人告了康克俭一状,心里暗暗高兴。下一个任务,是调查杨建华,而且需要秘密进行。他看了揭发信,不由得喜形于色。
“这个人我认识。”张义民对高伯年说。
“哦?那你认为信中反映的事情有可能吗?”
“这个,需要调查。我们应该据事实讲话,顺着信中提供的线索,问题不难查实。”
“你现在正在道路工程改造指挥部工作,便于调查。不要让别人察觉,用三四天时间,摸清情况,立即向我汇报。”
张义民点点头。最近施工一线捷报频传,速度快得惊人。市政二公司的消息报上见得最多。几天前,电视台搞个现场采访,杨建华几次出现在屏幕上。电台搞了杨建华的现场采访,杨建华的声音在转天早晨的新闻节目中播出了。张义民晚上回了趟家,据妹妹讲,全楼上下老普店街的住户都听到见到了杨建华,大家很兴奋,认为“杨建华给普店街老住户脸上增了光”。
普店街的人就是这么没见识,以为报上、电视里、电台里出现了一下,就不得了。张义民虽不把这种小事放在眼里,但心里却不是滋味。
今天上午,市长召集道路改造一期工程汇报会,阎鸿唤在总结发言时也提到了杨建华,说杨建华是个了不起的将军。
阎鸿唤的话无意中给了张义民很强烈的刺激。在他的野心世界里,不能容忍杨建华。真正的竞争对手是同代人。
在这个会上,他被派到工程物资指挥部当副指挥,负责一公司、二公司、三公司的施工材料供应。柳副市长去抓工程设计,搬迁指挥部只留下了康克俭。张义民暗暗叫苦。他对这项工作并不怵头,按照罗晓维的说法,这是个掌权管物的美差。但他不愿给杨建华做粮草官,材料供应不上,误了工期,他要承担责任,罪过是他的;保证了材料,工程上去了,成绩是人家的。自己不显山不显水,给杨建华抬了轿子。他左思右想,无计可施。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一封匿名信给他解了围,障碍和危机全不存在了。
“小张,有个事情,我一直想问问你,你和高婕的关系怎样了?……我是以一个长辈的身份问你。”
高伯年交代完工作,忽然神色伤感地对张义民说。
他听沈萍说女儿回家后,心里一直矛盾着。他疼爱这孩子,又不满女儿所作所为。他希望眼前这个他看中的年轻人能够成为他女儿的丈夫,但不想强人所难。沈萍常责怪他不关心儿女。她怎么知道他的内心痛苦。这些日子,闭上眼,牺牲了的大儿子就出现在眼前,高原的音容笑貌,常使他在梦中心痛醒来。他虽知道还有个孩子,却没见过面。杨元珍不知下落,或许把这孩子带到了远离家乡的山区,他只能在假想中与这个儿子见面。高原在遗书中还没忘记嘱咐他去找到自己亲生母亲。三儿子高地他关心得很少,但高地却很有出息,凭着自己的努力,居然考上了研究生。他高家前几辈世代扛锄,只到了他这辈出了个当干部的,如今高地又成了高家惟一的知识分子,这使他很欣慰。惟独女儿,使他大伤脑筋,他不得不再与张义民谈一次私事。这次,他不希望张义民选择,而希望张义民能够原谅。自己快离休了,明年就将退出已经辗转四十年的政治舞台,他的权力和责任将一起失去,他希望在这之前,女儿能被张义民接过去,他相信这个年轻人的前途,而女儿将随之有了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