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其实都是在为自己活着。”他说,“只不过寻求自我,表现自我的方式不同,有的人只看眼前的小利益,而有的人看得更长远。”
“得了吧。”罗晓维用餐巾擦擦嘴,“你别说那套学生腔吧。那天在援朝家,我就看你像个书呆子。什么自我呀,寻求呀,远大呀,我最烦这些词儿。今朝有酒今朝醉,我最反对为着什么长远而用清规戒律束缚自己,眼前的乐趣不享受,说不定哪天就飞走了。像我老爹,清正廉明一辈子,活着光吃苦了,‘文革’一场运动还不是又在苦中见了马克思。幸亏我伯父还当政,否则不仅他吃了一辈子苦,带累我们几个孩子也吃苦。”
张义民心里一亮,罗晓维果然是干部子弟。
“你伯父是干什么的?”
“他官儿倒没我老爹大,才是个副部长,不过因为在北京,咱们这儿的老部下们还都买他的账。”
“你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啦。”
“什么大树,一离休,都没用,还是得靠自己。我是一点光不沾,靠自己唱出来,靠哥们儿捧红的。”
“你怎么认识的徐援朝?”
“怎么,想当克格勃?”
“不,我想了解一下我的这些新朋友,也包括你。”
罗晓维咯咯笑起来:“说你呆你就呆给我看。通过我的嘴了解我?有意思。”
“你今天找我商量什么事?”张义民赶快转开话题,他发现自己在这个言词直率,说话毫无遮拦的女性面前,一再露怯。
“我不在电话中告诉你了吗!第一想你,赚了钱想请请你。第二是开导开导你,帮助你高瞻远瞩地分析分析中国发展的大趋势。”
“哦,我倒想领教领教。”张义民来了情绪。这个只知“享受”、“乐趣”的姑娘难道还对政治感兴趣?
“好,你听我说。”罗晓维把一筷子白切鸡放到嘴里,细细嚼了,又喝上一口酒,这才开始“演说”。
“中国人的观念发展趋势,我以为目前乃至将来就只有一个:从务虚到务实。何为虚?何为实?虚便是所谓的荣誉,实便是物质,金钱。说白了,钱就是一切。人们追求,羡慕和尊敬的不再是什么革命经历,模范事迹,荣誉称号,道德典范,而是百万富翁。想想十九世纪初期的欧洲,法国大革命后资产阶级开始鲸吞掳掠,聚敛财富,成为暴富,而社会的旧观念仍推崇已经衰落的贵族。资本家有钱没地位。不少贵族已经没落潦倒,然而仍拼命维持和自我欣赏着徒有虚名的贵族头衔。资本家中的蠢货们拼命巴结贵族上层,不惜一切代价,甚至攀亲联姻,获取贵族的爵位。结果怎样?资本家最后主宰了一切,贵族的桂冠变得不值一文。有预见的聪明贵族,便早早加入资产者的行列,把自己变成他们中的一员。”
罗晓维说着,看看旁边毫无表情的张义民,喝了一口酒,接着说:“徐援朝和我们圈子里的一些朋友,就是这样的聪明人,有预见。他们利用老头子们现在还有的那点力量,办公司,搞大号买卖,就是为了成为百万富翁。而你,就像那些想爬到贵族圈儿中去的蠢货。”
张义民感到震惊、刺痛。罗晓维的话如此尖刻,而他却像被剥去了衣服、赤裸裸地站在那儿,狼狈不堪。
“你的比喻极不恰当。当今中国不是资本主义上升时期的欧洲,无产阶级老干部也不是封建社会的没落贵族,社会性质不同,不能混为一谈。你的话,缺乏最简单的社会发展常识,还讲什么‘发展大趋势’。”张义民思索了一下,找到了反击的武器,语气也“狂”了一些。
“不恰当吗?可能。但却是真理。比如现在我们社会中最富的人是谁?是个体户、专业户、二道贩子。他们很多人原先是社会最底层的人,失业者,劳改释放犯,考不上大学的社会青年,贫困线上的农民,所以他们才不顾惜什么面子、尊严,才敢于冒险。仅仅几年时间,很多人成功了,成了万元、十万元、几十万元甚至百万元户。人们嫉妒他们,可又有谁甘心辞掉铁饭碗,不顾面子和地位干那一行呢?人们仍旧在心理上鄙视他们。而实际上,这些人中的佼佼者已经改变了地位,进入了政界。现在捐出钱袋中的几分之一,当个政协委员的人大有人在。人们的这种社会心理早晚要变,到时候,社会发现,被人看不起的,不是那些万元户,而正是他们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