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水涨得更加汹涌了,拍岸的惊涛和排天的浊浪一波接着一波地向堤坝上冲击上来.顷刻间高丘的四周都挤满了喊杀的战士,把宣抚使一行人围得水泄不通.双方的距离已经非常接近,童贯等人看清楚了战士们都是两眼发红,额头冒烟,正在寻觅爬上商丘的路径,要把他们当作俘劈,生搞活捉,押送回营.这没有什么疑问了,肯定是一次事先布置好的兵变,让童贯自己来钻进圈套.这时退路已断,要逃也无路可逃,他们只希望从岩石中间找出一条罅缝,大家就可以从那里钻进去.无如童山濯濯,岩石光滑得好蒙一面铜镜,根本找不到一点隙缝.事至如今,他们只有束手受缚的份儿.
"大事不妙了,"这时已完全丢落宣抚使架子的童贯心里想道,"不想令番自投罗网,着了郭药师的道儿,喝了他的洗脚水.有去无回,我命休矣!"
正在间不容发的当儿,忽然在对面一座山峰上出现了那面决定他们生死的小小三角红旗,一员顶盔贯甲的大将立马顶峰,向山下的战士轻轻飐动令旗.远远望去,他的神情异常从容,眼尖的似乎还看到他的嘴角边还挂着一丝讥嘲的微笑.
随着令旗展动,金钲再鸣,号角频催,战上们都停止了前进的步伐,停止了叫喊,接着就按照次序一一后退,退得层次清楚,一丝不乱.最后都退进刚才隐蔽着他们的山谷里.这一场怒潮,涨得迅猛,退得神速.不多一会,这片平原就完全空出来了,一切都恢复到原来的平静,只有宣抚使本人的恐惧心境还没有很快地平伏下来.
一时,郭药师上来告罪道:
"只为恩相一心要检阅军队,儿郎们无状,惊动宪驾,万望海涵莫怪."
本来童贯擅长的是讲几句漂亮的好话,绷绷场面,大家的面子上好看.这样的好听话,他根本不用动脑筋,口袋里一捞就是一大把.无如此刻,他惊魂未定,神不守舍,匆忙间愣着眼望了郭药师半天,竟然找不到一句合适得体的话来回答他.
当晚童贯不敢再领教郭药师的饯别宴会,只推说身体欠安,早早上床入睡.第二天一早,就打道回太原府去.
郭药师只派了两名二三等的将佐相送,刚送出城门,这两名送行者就自行回去.
"宣相做了一笔蚀本生意."他们渡回无定河时,孙渥不禁又拉拉宇文虚中的衣襟说,"这二十万银帛是丢进无定河,流入无底洞了."
其实童贯蚀掉的何止是二十万两匹银绢.经过这次童、郭斗法,童贯像只斗败了的阉(又鸟)回到太原府后,他把宣抚使的权威性全部蚀光了.从此,他打消了再去燕山府,再与郭药师见面的任何设想.至于朝议中有人主张童贯应把宣托使司设在燕山府,那样悬空八只脚的议论,当然更不在话下.
就这样,在北宋边防线上出现了各自为政,各不相谋,有时甚至是千方百计要打消对方的努力或者双方都努力于促成自己死亡的二元化领导.
①今吉林辉县境.
②常胜军最初称为怨军.
③看相术
第二十八章
(һ)
在金军南侵前的两个月左右,前线竟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平静局面.首先是,在长达数百里的东西两条边防线上,金军突然全面停止了挑衅行为.这原是它最擅长泡制的.在过去两年中,这种挑衅行为层出不穷,有时,一天要发生几起,弄得宋朝军部应接不暇,穷于对付.
还有,金朝派到军前来的使者,态度也比过去改善了,有时竟很有礼貌地问起宋朝边境军政长官的生活起居来,这使他们有点受宠若惊了,这在过去也是不能想象的.过去,金使一来到军前就有无穷的责难、粗暴的吵闹,有时还咆哮怒骂,在这条战线上也使宋朝边臣穷于应付.
过去,金使的责难,集中在几个问题上.第一,他们每来必问到宋朝收容抗金的残辽将官张觉,存心破坏宋金关系的罪名.尽管事情已经过去一年多,宋朝对此早作处理,把张觉缢死了,首级送给金人,赔罪认错,金朝还是不肯轻易了结这件公案,每次都要提出来责问,作为宋朝违约背盟,敌视金朝的大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