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哪有这等便宜事."阿骨打一听就不怀好意地笑起来,"岂有我家兵将取得之地,将来奉送与你家之理?赵龙图你说得太稀松平常了."
"国主难道忘了海上原约?"马扩尖锐地打断他的话,又一次提醒他道,"当初国主与家父约定,燕、云之地都归我家所有,国主决不染指.丹书誓盟,昭昭在人耳目,今日岂得违约?"
"当初原约是:你家自家人马取得燕、云.才归你家所有.如今你家兵马败退了,无力进取.俺明告二位,再派将兵去取,有甚负约之处?"
"燕云既属我家之地,国主怎能擅自出兵强取?"马扩一步不放松地力争道,"即如春间大太子兵取云州,也不曾知会我方,岂不是国主先已违了约定,皇天不佑."
马扩寸土不让地与阿骨打争辩,赵良嗣在一旁听了,唯恐阿骨打发作,翻面无情,坏了请兵大事,急得满头大汗.幸亏后来阿骨打的话也说得缓和了:
"契丹国土十分,我已取得其九,只留了燕京一分土地.我着人马三面逼它,令你家自取,不想又败退下去,叫俺也没得用情之处了."阿骨打又点点头说,"请兵之议,事关大局.待俺与手下人商议了,再与二位回话."
这次剑拔弩张的会议,只好到此为止.
如果说,发生了某些有利的情况使他们受到意外的优待,那么这种因素消失后,他们只能受到相反的,甚至更恶劣的待遇,这是当然的逻辑.在这以后,赵良嗣、马扩被丢在一边,过了十分难堪的一个多月的时间,与他们乍到奉圣州时,受到热烈招待的盛况形成明显的对比.阿骨打本人不再露面,有事只让兀室、蒲结努和撒卢母三个出面谈判.撒卢母括去糖粉,换上一脸冰霜,兀室也不再文绉绉地掉书袋.在这段时期中,他经常使用的词儿叫做"梢空',"梢空"是一个女真化了的汉词,意思是"说过的话不算数".尽管自己可以梢空,却必须指责对方梢空,这是外交上经常运用的先发制人的策略.在军事上吃了败仗的宋朝,也不得不在外交上受尽揶揄,这使得谈判几次濒于停顿、破裂,赵良嗣、马扩几番卷起铺盖准备走路.亏得斡离不出来斡旋了一下.
斡离不为人说话不多,但是说出的话有分量,兀室、撒卢母都要看他的面色行事,斡离不在场的时候,撒卢母又变得面有春色了.
最后定议,金方准在十二月份内出兵攻打燕京,得手后,连同云州及所属一起按原约归还南朝,却要南朝付出犒军费用每年五十万两匹银绢.这个数目正好相等于北宋朝廷"纳"与契丹的岁币.
既要求助于人,自然不能不付出些代价.即使这样议定了.到得真正归还燕、云时,说不定金朝还会变出什么新花样,这只要看看撒卢母的一脸诡计就可以知道.对此,赵良嗣并非没有事前的估计.但是朝廷希望金方出兵的心情如此殷切,这一点物质上的报酬对于急于求成的宣和君臣来说,算不了什么.能够照此定议,回去交差,赵良嗣就算是很好地完成任务了.
临到陛辞之际,好久不露面的阿骨打又亲自出来接见两泣使节.大约是操劳过度,他们明显地感觉到阿骨打瘦了,当他不说话、不笑的时候,神情俨然像一座不长草木的穷山,枯瘠嶙峋,却有着高峻峭严的气象.不过他还是用相当的热情来缓和自己的严厉表情.最后他又生出一议,要求两位宋使中,留下一个随他进军燕京,看看他完颜阿骨打是怎生用兵打仗、攻城略地的,将来也好说与赵官家知道.
赵良嗣在这一个多月中,受尽折磨,只想早点离开龙潭虎穴.不意临行之际,又被阿骨打扯住大腿,急得他支支吾吾,说不出话.当下马扩慷慨地应承道:
"赵龙图身受朝廷重任,自当早回东京去奏与官家知道要紧.马某不才,就留在这里,与国主同去燕京如何?"
马扩豪爽的承诺,博得阿骨打大大的夸奖,他自己心里也是希望马扩留下的.当下他称赞道:
"马宣赞真不愧是个'散也孛',俺早料定他会留下.既然如此,'按答海'⑤带了俺的使人就请便了.马宣赞在这里的行动都可自己作主,俺拨出五百名侍卫归他指挥使用,还待看他先登燕京城,拔取头筹,为你家赵皇帝立功哩!"
从"散也孛"和"按答海"两个称呼中,可以看出阿骨打对两位宋使的评价是不同的.他并未受到外交礼貌上的约束,隐瞒自己的观点.
赵良嗣在这一项自以为给宋朝立了大功,而实际上倒是帮了金朝大忙的外交活动中化费的气力要比马扩大得多.如果从这个角度来论功议赏,赵官家和完颜阿骨打两方面都应该给赵良嗣从优议叙.现在阿骨打首先亏待了他,后来赵官家的儿子钦宗皇帝更是大大地亏待了他.他也是历史上一种特殊形式的悲剧人物.
①女真人称千夫长为猛安,百夫长为谋克,猛安、谋克又是带有奴隶制性质的军政合一的基层政权单位.
②撒卢母又译为乌陵思谋,是金朝的外交老手、军政要员.绍兴八年受派使宋、阴谋促成和议,在临安时,曾为马扩所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