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才是问题的症结.
马扩是个封建朝廷的官员,他热爱地主阶级之国,忠于封建皇朝之君.所谓忠君爱国这两个相互关联着的概念早已牢不可破地粘附在他身上.只有到得最近以来,他才想到忠君、爱国这两个统一的概念,在特定的情况下也有可能分离.
"愿君共事烹身语,易取皇家万世安",不是他的由衷之言,要改成"易取江山万世安",这才符合他目前的思想情况.
可是这种新的思想仅仅不过是开始而已.
他害怕自己开始形成的对官家的个人看法.他甚至不敢在那思想禁区中逗留得太长久,犹如一个禁区的闯入者,一旦意识到他的偶然的闯入已经构成了一种犯罪行为,就急急忙忙从那里退出来一样.
马扩是个勇敢的人,没有什么事情使他害怕过,在战争中,在强有力的敌手譬如耶律大石等人的面前,他都无所畏惧.可是面临着千百年的传统意识而要对它进行挑战的时候,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凛凛然的感觉.这是在新、旧两种思想的交替过程中,后者仍占着统治地位,前者不过处于萌芽状态中必然要意识到的那种凛凛然的感觉.这是一个对自己、对别人都抱着负责态度的人才可能有的意识形态.
军营中的夜晚并不安静.
他在不眠中,听到帐外朔风的尖锐的呼啸声,还夹杂着胡儿查夜的吆喝声,节奏匀称的刁斗声,胡马的嘶鸣声,憬然地想到自己身在域外.他正是负着天子的重任,挑着千斤重担,孤身只影地来到这里,处在胡骑充斥之中,要以口舌来争胜于尊俎之间.他刚才有过对官家的大不敬的思想,真是迹近于"大逆不道"了.
(三)
一宿无话,第二天起来,大家都在等候从燕京方面来的进一步的消息.说实话,赵良嗣昨夜虽然一时高兴,轻飘飘地吟起诗来,其实倒也有点不放心的."晓来驿骑报平安",正是反映他唯恐有什么不平安的消息递来的矛盾心情,马扩自然更不必说.
以后是保持沉寂的五、六天,金人还是照常地接待他们,只是在他们的感觉中,招待的热情一天比一天减低,这可能反映出从前线来的消息不太佳妙.
果然,阿骨打自己把沉寂打破了.一天,他派兀室邀请使节们到他的行帐去.刚坐定,他劈头就问:
"听说杨可世败了,刘延庆已烧了大营逃走,使人们可已知道消息?"
"使人留此,大军胜败,不得而知."在这沉寂的几天中,马扩在思想中本来就作好两种准备,现在事情从坏的一面来了,他还能保持镇静的态度回答,"兵家进退常事,纵使打听得实,也恐是一时旋进旋退,非是真败."
"俺派了四、五起探马前去打探,有两个昨夜刚渡了芦沟回来,都是如此说,还看见刘延庆大营已烧成白地,怎能不实?"然后他露出轻鄙的口气问道,"你家赵皇帝怎生派刘延庆这等人在前线督战?如今败了,你家有甚发遣?"
"刘延庆也是沙场老将,转战有年,如若中了耶律大石诡计,一时败了,朝廷自有发遣."赵良嗣回答道.
"将折兵死,兵折将死."马扩补充道,"军有常法.刘延庆果是败了,便做官大,也要行军法."
"此话才是!"阿骨打点头嗟叹道,"俺听说你家童宣抚庇徇刘延庆,这番兵败了,如仍做成一路,厮瞒赵皇帝,今后怎生用兵?"然后他暴露了自己的本意,说道,"二位权且在这里稍待几天,随俺进兵居庸关,看看俺手下的将兵,临阵之际,敢有一个逃脱吗?"
阿骨打蓄意要夺取燕京的阴谋,果然自我暴露了,赵良嗣看到马扩要发言,连忙抢在他前面说:
"使人们来此,也曾奉有朝廷御笔,如若本朝兵力一时未及调拨,莫若与皇帝商量了,借些人马相助我家取得燕京,那时再议犒赏酬谢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