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还能记得10来岁时的事?幸福的孩儿是记不得的,只有从苦水中泡大的孩子才能记 住那些刻骨铭心的往事。那年这位同学的家里一连几个重要成员惨遭不幸,10来岁的他, 从此像大人似的开始与有病的父亲一起支撑那个支离破碎的家。他跟在成年人身后,同他们 一样的犁田耕作、一样的插秧播种、到十几里外的地方砍柴担水。在这种境况下念书似乎已 不成可能,然而小小年纪的他一次次坚信:再苦、再累,书一定要读下去。初中毕业后,他 考上了离家几十里外的县重点中学。可刚上一个学期,家庭的贫苦又使他面临辍学的危险。 正在心急如焚中的他听说学校旁边有个猪场想找个晚上能守夜的人值班,于是他赶忙找去接 下了这活。他什么条件他都没提,只对人家说能给个地方睡就行。仅这一句话的应诺,他就 在猪场的草堆上整整睡了3年——这正是他上大学之前的3年高中学习时期。后来他考上了 大学,在接到入学通知书的那一刻,父子俩好一阵欢欣。可紧接着便是更多的苦恼,父亲为 了给儿子凑学费,一次又一次地出外借钱,但总是一次又一次的空手而归。开学已经半个多 月了,这位同学的学费却仍无着落。无奈的他不得不痛苦地放弃好不容易争得上大学的机 会,含着抹不干的眼泪,揣着从朋友那儿借来的一点钱,告别父亲,开始了长达两年的打工 生涯。
他先是到了广州,在那儿呆了一个多月,可以说一无所获。他又到了武汉,在码头、火 车站干起了最苦最累的搬运工。之后又浪迹至郑州、成都。在“天府之国”的首府,他身上 只有5元钱时,像一个彻彻底档的乞丐似的谋得了西南交大附近一录像店的一份差使,尽管 店主苛刻得比资本家还厉害——令其一个人要干3人的活,每月只给100元,且不包吃住, 但这位流浪的同学还是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打工的日子里,那上大学的念头一直困扰着 他:在这需要知识的年代,难道自己就这样甘心了却一生?不,决不!求知的愿望使他顽强 地重新拿起书本,在幽暗不堪的工棚内重新点亮了希望之光。这期间,他为了能适应边打工 边复习的环境,屡屡换地方。也正是此时,有位姑娘爱上了他,可是为了高考,他又不得不 与恋人挥泪告别。3个月后,他以第一志愿考上了海南某大学。然而就在开学的前几天,父 亲突然病重被送进医院。父亲的病不仅花光了他打工苦苦积攒下准备上大学交学费的1000 多元钱,又欠下了一笔不小的债务。两年前的命运又一次痛苦地摆在了这位苦孩子的面前, 所庆幸的是这回他咬着牙下定了上大学的决心……对身无分文的穷人家孩子来说,能上大学 是件近似登天的事,但踏进大学门后的日子仍然不轻松。他在老师、同学的帮助下,终于渡 过了一个又一个难关,也成了班上的团支部书记、学校《女大学生报》主编等。然而就是这 样一位在无数磨难面前从不绕弯的同学,却依然不愿向外人吐露自己贫困的真实一面,可见 贫困生们的心理负担是何等沉重!
几乎每一个贫困生身上,都有一篇催人泪下的苦难史。我不得不承认这样一个事实:在 进行这部作品的初期采访时,我还对这贫困生们一个个令人难以置信的经历,充满了新鲜感 和好奇心。但越到采访的后期,我越感到自己的心情沉重。
毫不夸张地讲,之后的每一次与那些因缺钱而挣扎在生活最底层的学子们面对面地坐下 来,听他们讲述自己的不幸时,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残忍的刽子手,因为我总是在无情地剥 露这些同学深埋在心底世界的那部分最不愿意让人知道的,或者就根本不想再重提的隐痛, 并一次又一次残忍地让其向公众抖落。这种采访谁说不是一种犯罪式的?可我依然必须那样 做,且得认认真真。
有一
次在华北工学院,学校把一位壮族女学生介绍给我采访,在采访之前我知道这位学生的 家境
非常的困难,她在学校的学业也处在无法想象的那种境地。但这位学
生坐在我面前一直不愿先讲,直到其他同学都走后,她才开了口。可她一开口就让我感 到意外。
“老师,我能不能不说?因为我… ”她刚说这几个字就已声泪俱下,那双惊恐和企盼 连在一起的目光一直盯着我。
不知怎的,我的眼泪跟着夺眶而出。我说:“行,你… 可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