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不敢干骗人的“算命”勾当了。当我迈着沉甸档的步子路过那个服装市场时,有人 突然猛地抱住了我的双腿,我吓得大叫一声。低头一看,原来是个面相丑陋、身体伛偻、失 去双足的乞丐,爬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向我行乞:“我、我知道你是仙人,行行好吧,我已经 几天没吃饭了,家里还有一个可怜的老母,你要不信我这里有村里、乡里的证明… ”那乞 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几份盖着红印的绉巴巴的纸要我看。还有什么说的,也许是同病相 怜,当时我毫不犹豫地把自己仅有的10块钱扔给了他。
那乞丐在我身后“扑嗵扑嗵”地磕着头,我怎么也不敢回头再瞅他一眼…
那一夜,我转辗难眠,眼前总是晃悠着乞丐的影子。不知怎么的,我觉得自己虽然四肢 齐全、五官发达,可骨子里连那乞丐都不如。人家有难处,明明正正向人要、找人讨,我 呢,却假装斯文给人算命骗钱。又不知是哪根弦牵动了一下,我的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奇怪念 头:何不干脆亮出自己是个上不起学的大学生!听说这儿的人历来尊重读书人,兴许他们能 帮我大忙哩!主意一定,我就从同乡那儿借得一纸一笔,把自己的情况往上面如此这般的一 写。你不要笑话我,当时我往纸上写下那段话时几乎没费任何脑子,就像往外倒苦水似的, 眼泪跟着墨水走… 第二天,我起得很早,我知道苏南一带的人爱上早市,于是便早早来到 某小镇,选择了一个人多的十字路口,开始了我的乞丐生涯。
你问我第一次当乞丐什么感受?唉!一句话两句话真是说不清。这么说吧,我当时把贴 在一块硬板上的“乞文”竖起后,自己的头就再也没有抬起过,甚至连眼睛都不敢张一张。 我惧怕别人走近,怕人家当我一个无赖,一个只会向别人伸手的懦夫。可我又希望很多很多 的人走近我,向我问这问那,直到最后掏钱… 唉!我心里矛盾极了,说实在的,当我低着 头、坐定街头那冰冷的地面时,我就后悔死了,如果不是听到已经有脚步声走到跟前,我可 能就扛起讨钱的那块牌子逃跑了。但已经晚了,我感觉已有很多人将我团团围住。最初听到 的是有人奇怪地在问为啥年纪轻轻的当起乞丐来了?后来就有人开始读起我的“乞文”来, 随即是一片喧哗与惊叹声… 之后几乎都是这样,有人认认真真、反反复创读一遍“乞 文”,紧后便又有一些人在大发慨叹或议论。虽然他们谁也没有碰我一下,而我则仿佛在这 时起彼伏的慨叹与议论声中,被人无情地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地将身上的衣衫扒个精光,什 么尊严,什么羞耻,统统被各式各样的锐利目光所吞噬了。不知咋的,好像前后还不足十来 分钟,我的额头却已大汗淋淋,而身上却冷得瑟瑟发抖。我弄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咬着牙关 告诫自己挺住!挺住!可越这样就越不能自控,完了完了,我明白自己只有最后一点力气 了,就在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观者还没弄清是怎么回事时,我扛起那块行乞的牌子,冲出人 群,不知用了每秒多少米的速度跑到了一块无人过往的玉米地边,扑嗵一下瘫坐在田埂头, 抱着牌子,情不自禁地大哭了一场… 当眼泪再不能流出来时,我发现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的 懦夫了。你想,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当乞丐更低贱的?而我连一个乞丐所应有的那么一点勇气 和能量都拿不出来,我还能做什么呢?还能朝大学的路上迈开步子嘛?想到这里,我像疯了 似的狠狠用拳头揍了自己,当我再次出现在街头时,我真的成了一个实足的乞丐——既可怜 又污秽,既颓废又有些垂死挣扎。
如果不是亲身体验,谁也无法想象得出一个乞丐内心所感受的那种痛苦与扭曲。有一天 我在某小镇的一家服装厂门口行乞,那时已近下班时分,在毒日下烤坐了好几个小时后,我 感觉已经快要虚脱了。这时有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街头闲逛人走过来,他们先是围着我数落 一通,然后其中一人拿出一张10元钱的票子在我面前晃悠着,阴阳怪气地说考上大学的人 都不简单呀,肯定你的脑子很灵了,这样吧,你跟我们玩几把麻将,如果赢了,这钱就归你 怎么样?我一看他们不是正经想帮我,便回答说不会麻将。
他们便说那就玩抓阄,谁输了谁付钱。我知道今天不陪他们玩几把就别想有好果子吃, 于是只得搁下行乞的牌子,开始跟他们试几把。当时我想凭着双方各百分之五十的输赢概 率,我也该有些机会。但开战一开始,我就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赢的可能,我越着急,就输得 越快,结果没两支烟的功夫,口袋里乞讨来的50多元钱全部掏空了。等我发觉自己上了别 人当时,那几个人却得意忘形地拿着赢我的钱在一个西瓜摊上狂吃了一通,最后他们把一堆 西瓜皮扔在我的跟前,说像你这样智力低下的大学生只配吃瓜皮。
被嘲讽数落和烂西瓜皮淹没的我呢,又懊悔,又羞愧,简直无地自容。我心里不知哪头 一下涌出的气,抓起西瓜皮就狠命地朝自己头上砸,一直砸得浑身泥污,泪流满面……街头 的行人以为我疯了,远远地躲着,那些顽皮的小孩则用瓜皮和饮料向我扔来,嘴里还一边冲 我说着脏话。可我已经不在乎了,并装成疯子似的跟他们逗乐嬉闹。这时的我,脸上露着阿 Q式的笑容,用夸大的动作在街道上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而心头却在一滴一滴地流血……
如此几天以后,我感觉自己的脸皮厚了,神经也不再那么敏感了。
别人怎么损、怎么挖苦,我都麻木了,惟有我的心境依旧,那就是凑满足够的钱,我要 上大学!而正是为这,我行乞了数十个城镇,走遍了苏南大地。期间,我露宿过,也为躲过 市容执法队的搜查而屡次装扮成小贩。但我也碰上了无数好心人,特别是一次在我半途中暑 昏倒在街头时,几位好心人把我送进了医院。当我醒来发现口袋里多了几百元钱,却找不到 一位留名留址的恩人。
9月初,大学开学了。当我拎着一书包鼓鼓囊囊的钱票到学校报到时,学生处的老师一 边点钱一边很不耐烦地问我是不是做买卖挣来的钱,我告诉他们说是,我是卖我自己。他们 奇怪地看着我,不明白我说的什么。我心想,这个秘密永远只有我一个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