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这以后,几乎一点消息也没有。只是恍恍惚惚听说他很瘦,脸色惨白,拿个大扫帚扫 院子。其实这消息根本不对。他一直关在63号里挨整,如果真叫他扫院子,应该说是当皇 上的差事呢。我因为是在中学当教师,有单位,所以没把我关进去,刘工程师的爱人没工 作,给弄进63号,受尽了折磨。她夫妻俩都关在同一座大房子里,刘工程师死了两年多她 竟然毫不知道呀。
当时我对老钱,我似乎比较乐观。因为别的有问题的人都扣发工资,可老钱的工资一直 原数照发。开始时还准许我送点东西给他。我常送些烟、牙膏、肥皂,他爱吃点心,我就买 斤点心包好了送去,还送些衣服好叫他换换穿。每月我去厂里领了他的工资,都送四十块钱 给他。但他们从不叫我去63号,都是交到专案组转给他的。我想,为什么偏偏他的工资一 直照发,肯定他的问题比较轻,说不定哪天他又平平常常回家来了。这是当时最美最美的幻 想了。
前后一年多,直到七0年春节过后,我去学校,一个老师问我:“老钱有信儿吗。”
我说:“没有呀。”
他挺神秘地低声对我说:“我听说老钱死了。”
我说:“不会呀,人死了怎么还发工资,不通知家属?我前几天还领了他的工资,送钱 给他呢。”
我多傻,听了这消息我还不信,其实人死已经几个月了。我不信也有我的道理,此后厂 里63号又来人找我要钱,要衣服,说老钱的钱不够用。我还把一件给老钱新絮的棉袄托他 带去。照旧领他的工资,然后把一部分钱送到专案组,每次他们都收下了,如果他们的表情 有半点犹豫,也会引起我的疑心。他们怎么能这样不动声色地骗住我这个可怜的女人!他们 真是铁石心肠呀!你说说,他们接过我的钱时心里究竟怎么想的?
一过又三四个月,63号开始往外放人了。但放出来的人都躲躲藏藏,不敢跟人说话。 有一次我在窗上碰到过一次刘工程师的爱人,她贴着墙根儿走,怕人似的,神情有点恍惚。 我也不敢过去问她,怕给她找麻烦。我就等着吧;既然刘工程师他们都没事了,老钱肯定快 出来了。
六月底的一天,厂里忽然来人,还有我们学校的工宣队的人跟着。他们的神气又平静又 紧张。坐了一会儿才告我:老钱死了!
“什么时候?”我说。似乎还不信,可是声音全不是调儿了。“六九年十二月十七 日。”他们说。我努力稳住自己。又问:“怎么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