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文学经典 » 当代小说 » 1934年的逃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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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去推开我父亲的家门,只会看见父亲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另外六位亲人不在家。 他们还在外面像黑鱼一般涉泥流浪。他们还没有抵达那幢木楼房子。

  我父亲喜欢干草。他的身上一年四季散发着醇厚坚实的干草清香。他的皮肤褶皱深处生 长那种干草清香。街上人在春秋两季总看见他担着两筐干草从郊外回来,晃晃悠悠逃入我家 大门。那些黄褐色松软可爱的干草被码成堆存放在堂屋和我住过的小房间里,父亲经常躺在 草堆上面,高声咒骂我的瘦小的母亲。

  我无法解释一个人对干草的依恋,正如同无法解释天理人伦。追溯我的血缘,我们家族 的故居也许就有过这种干草,我的八位亲人也许都在故居的干草堆上投胎问世,带来这种特 殊的记忆。父亲面对干草堆可以把自己变作巫师。他抓起一把干草在夕阳的余辉下凝视着便 闻见已故的亲人的气息。

  祖母蒋氏、祖父陈宝年、老大狗崽、小女人环子从干草的形象中脱颖而出。

  但是我无缘见到那些亲人。我说过父亲也许是个哑巴胎。

  当我想知道我们全是人类生育繁衍大链环上的某个环节时,我内心充满甜蜜的忧伤,我 想探究我的血流之源,我曾经纠缠着母亲打听先人的故事。但是我母亲不知道,她不是枫杨 树乡村的人。她说,“你去问他吧,等他喝酒的时候。”我父亲醉酒后异常安静,他往往在 醉酒后跟母亲同床。在那样的夜晚父亲的微红的目光悠远而神秘,他伸出胳膊箍住我的母亲 ,充满酒气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慢慢吐出那些亲人的名字:祖母蒋氏、祖父陈宝年、老大 狗崽、小女人环子。他还反反复创地说:“一九三四年。你知道吗?”后来他又大声告诉我 ,一九三四年是个灾年。

  一九三四年。

  你知道吗?

  一九三四年是个灾年。

  有一段时间我的历史书上标满了一九三四这个年份。一九三四年迸发出强壮的紫色光芒 圈住我的思绪。那是不复存在的遥远的年代,对于我也是一棵古树的年轮,我可以端坐其上 ,重温一九三四年的人间沧桑。我端坐其上,首先会看见我的祖母蒋氏浮出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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