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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上的阳光很温和,射在人身上有一股暖洋洋的醉意,天上的云薄得透明,风又柔得迷 人。于是,全台北市的人都出了笼,街上不知道从哪儿跑来这么多人,挤满了人行道,挤满 了商店,挤满了十字路口。
珮青沿着中山北路向台北市中心走,没有叫三轮车,也没有坐计程车,慢慢的走过那拥 挤的火车站前,沿着重庆南路,转入了衡阳路。她并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也不知道自己 要做什么?只是有那么一大把的时间,她必须把它打发掉。衡阳路上,五光十色的商店林立 着,店员站在店门口,对行人报以固定的微笑。她看了看手表,差十分四点,她怎么能从现 在走到深夜?衡阳路就只这么短短的一条,一会儿就已从头走到了尾,建新百货公司门口停 着一架体重机,磅磅体重吧,不为什么,也算一件工作。四十二公斤!上次磅体重大概是一 年前了,彷佛还有四十四公斤呢!整日待在家里,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怎么还越来越轻飘 飘了呢?到建新公司里无意识的转了一圈,买点儿什么吧!可是,又有什么是需要买的呢?
绕出了建新公司,新生戏院门口挤满了人,看场电影吧,反正没地方可去!一场电影最 起码可以打发掉两小时,看完了这场电影,可以到附近小馆子里去吃一点东西,然后再去看 一场七点钟的电影,之后,还可以再赶一场九点钟的,三场电影下来,应该是夜深了吧!伯 南会说什么?管他呢!
买了一张票,跟着人群走进了戏院,迷迷糊糊的看完了一场电影,是部间谍爱情打斗 片,流行的调调儿。不过,她完全没弄清楚那些间谍关系,只是被银幕上那些打斗打得昏昏 沉沉。出了电影院,她开始感到头痛了,这是老毛病,医生叫它“神经痛”,反正查不出病 源的病都可叫神经痛,或者叫“精神病”!她已惯于忍耐这种痛苦了。用手揉揉额角,她站 在街口犹豫了几分钟,街上的人似乎更多了。华灯初上,夜幕初张,到处都是行人、汽车和 闪亮的霓虹广告,何等繁荣的城市!穿过了街,到了成都路,找一家饭馆吧,虽然并不饥 饿,吃饭总是人生必需的事情。转了一个弯,国际戏院刚刚散场,人潮涌了出来,怎么台北 会有这么多人呢?马来亚餐厅里高朋满座,对于一个单身女子,似乎不是什么很适合的地 方,小一点的馆子吧,大东园?不,不好,更热闹了。前面是“红豆”,去吃一碗馄饨面也 罢。她再揉揉额角,从人群里穿了出去。“嘎”然一声,一辆小汽车突然停在她的身边,一 张似曾相识的脸从车窗里伸了出来。“范太太,是你吧?”她有些困惑,有些迷惘,有些畏 缩。这是谁?
“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夏梦轩,上车来如何?你去哪儿?我送你去!”他打开了车门, 似乎没有让她考虑的余地,这儿是不能停车的地方,她不能让人等着,在被动的情况下,她 上了车,对夏梦轩腼腆的笑笑。“谢谢您。”她轻声的说。
“去哪儿?”梦轩发动了车子。
去哪儿?她茫茫然的望着车窗前面的街道。去那儿?她不知道要去哪儿。“我——我— —”她结舌的说,“我正要找地方吃饭。”仓卒里,她说出的总是实话。
夏梦轩看了她一眼,带着种难以抑制的、本能的兴趣。事实上,他早就发现她了,当她 杂在散场的人群里,无所适从的呆站在新生戏院门口的大街上时。她那茫茫然的神情,和那 一脸的迷失落寞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他不自觉的开车跟踪着她,眼看着她在街上百无聊赖的 荡来荡去,也看着她从马来亚餐厅门口退下来,在人群里像个无主的游魂般走着。他再也无 法控制自己的好奇——或者,比好奇更带着点感情成分的那种情绪——于是,他开车过来, 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找地方吃饭?”他说:“正好,我也要找地方吃饭,我知道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我 们去吧!”
“我——”珮青有些犹豫。
“我知道你不喜欢吃西餐,找个安静一点的地方吃中餐吧!”梦轩打断了她,有些无法 自解的急促,不想让她把拒绝的话说出来。加快了车子的速度,他向南京东路的方向疾驰而 去。车在一条她所不熟悉的路边停下来,这家餐厅高踞于八层楼上,近两年来,台北的进步 太大,观光旅社也一幢一幢的竖立了起来,这也是其中之一。因为这儿距离梦轩的家比较 近,所以他常常在这儿请客,喜欢它的宁静整洁,最可喜的,还是客人稀少。找了一个僻静 的位子,他们坐了下来,面临着两扇落地的大玻璃窗,静静的垂着深蓝色的窗帘。梦轩没有 怎么征求珮青的意见,就自顾自的点了菜。珮青脱下了风衣,一身淡档的紫色裹着她,和那 夜在程家的宴会里所见到的她大相迳庭。梦轩注视着她,有点不能自已的眩惑。她那几乎没 有施脂粉的脸庞细致沉静,在那一团紫色中显得特别清幽。那默默的眼神,彷佛总在做一种 无言的倾诉,这是怎样的一个女性?他看不透她,认不清她,却直觉的感受到她身上所散发 的一种淡档的幽香。“这里如何?”他问。“很好。”她轻声回答。
“记得我了吗?”“是的,”她有些脸红。“夏先生。”
“怎么一个人出来?”他问了,立即觉得自己问得不太高明。“找寻一些东西,”她微 笑的说,望着他:“孤独吧!我记得我们谈过这个题目。”“不错,”他为她倒上一杯果 汁,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和心跳,十几年来,他都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他胸怀中突然涨满了 某种欲望:想探索,想冒险,想深入一个神秘地带。“可是,为什么到人堆里去找呢?”
“有个作家说过一句话,‘越在人群中,你越孤独,当你真正一人独处时,可能是你最 丰满的时刻。’”
“是吗?”他的心跳加速了,某种兴奋的因素注入了他的血管。“我好像在哪里看过这 几句话,你很喜欢看书吗?”
“日子是很长的,你知道,”她饮了一口果汁,眼睛里有抹虚虚缈缈的落寞。“每天有 二十四小时呢!”
“看些什么书?”“不一定,什么都看。”
“你看得很细心,否则你不会记住里面的句子!”
“当它吸引你的时候,你会记住的。你也看书吗?”
“是的,很爱看。”菜上来了,他们的谈话滑入一条顺利的轨道。珮青不明白自己是怎 么回事,竟头一次摆脱了那份羞涩和腼腆,反而像个被拘束已久的人,突然解放了,他们不 知不觉的谈了很多东西,许多言语都从她嘴里自然而然的滑了出来。陌生感从饭桌间溜走 了。“我刚刚谈起的哪个作家,你一定不知道他,他是没有名的,我看过他一本‘遗失的年 代’,你知道这本书吗?”她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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