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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遗憾地皱了皱眉,无可奈何他说:“你把地点留给我吧!有空我去看看你!”
“这……这不大方便。我们后会有期吧!”我举起柳棍儿轰赶牲口,极无礼貌地拒人于 门之外。
奈何?
我怎么能让昔日的学友,到“四路通”来呢?那儿除了少许几名干部之外,都是清一色 的老右——中间还有一个阴阳人,他是既不能称之为干部,又不能称为右派的摘帽右派—— 我们的“头人”。
归途上,我仿佛是受了侮辱似的,心情十分郁闷。其实,老学友梁佩瑜丝毫没有流露出 对我的轻蔑之情,实因我过于自尊,过于敏感,才产生这般的怪诞心理。我不禁羡慕起这匹 蒙古马来了,它无痛苦,更没有人类具有的种种思绪。它套上夹板和套具,埋头拉车,卸了 车打个滚,进马厩去吃草料,周而复始,单调如一。也许我的生命退化成一匹马,或者说那 头毛驴,就获得了永恒的平静和自由。
不管“头人”出于什么动机,应当说是收到了良好的效果。我不再俱怕那匹蒙古马了。 我能摇鞭赶马车了。这在知识分子工农化上,算是一个进步。俗话说:“艺多不压身。”至 于文化是否在工农化过程中退化,那是哲学家们的课题,我无需多来饶舌。从此以后,只要 老温不在,车把式的任务非我莫属。记得,已是1960年的深秋时节,“头人”分配我赶着 马车去北京东北郊的九龙山酿酒厂拉稀酒糟。大平板车上用绳索固定住一只大洋铁桶。当 时,报社。出版社和新华社北京分社的机关食堂,已经出现了玉米核搓成浆液后掺真正玉米 面蒸成的窝窝头,饭桌上已出现了代替真正肉食的人造肉。1958年大跃进吹牛吹出的谎 祸,在北京各个机关和家庭的餐桌上已然呈现出恶果(山东、河南……包括“天府之国”四 川,饿死了数以百万计的平民百姓)。因此,拉稀酒糟养猪,成了饥饿年代中的特殊任务。 我身为一个戴帽右派,黎明前披星戴月套车而出,直到乌鸦绕树飞鸣的黄昏才归。
身穿旧狗皮大氅,头戴一顶遮颜破棉帽,怀里搂着一杆轰赶牲口用的皮鞭,日行车几十 公里(因四路通离九龙山十分遥远),而且要穿过北京的建国门大街、崇文门、虹桥、金鱼 池、天桥、永定门大街等几个闹市区。
至今,我回忆起其中某些镜头来,还心惊肉颤。一天老诗人晏明当我的跟车助手(报社 干部经常来生产点参加短期劳动),和我一起奔赴九龙山去拉稀酒糟。当马车行至金鱼池大 街向虹桥路拐弯的丁字路口时,这匹蒙古马弯子拐得太直了,直直地向北冲去。好家伙,大 车的左轮子不偏不斜正好撞到街心的交通指挥台上。红色的交通指挥台被撞得挪了窝,交通 警察险些葬身于车轮之下。
我拼命勒嚼子,马车停下了。
那交通警察怒斥道:“你这是怎么搞的?”
说真的,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搞的。事情发生在短短的瞬间,我只好愣愣地听着训 话。
“你会赶车吗?”
“为什么偏偏冲撞交通指挥台?”
“你是哪个公社的?”
“我一定要通知你们公社。”
交通警察脸气得煞白,我尴尬得满脸滴汗。这时,多亏老诗人晏明跳下车来,为我解了 围。他说:“真对不起,他是我们报社的下放干部,过去没赶过马车进城。初学乍练,撞了 指挥台,请你多多原谅!”
他没有通报我的右派身份,而冠之以“下放于部”的美称。那警察拍拍腿上的尘土,狠 狠地瞪了我两眼,警告我说:“撞交通指挥台犯法,要是碾坏了警察,罪上加罪,懂了 吗?”
“懂了!懂了!”
我懂了什么?我完全是机械地回答。等马车继续上路之后,我连连感谢晏明同志说: “多亏了你,不然也许会把我拘留几天呢!”
生活真他妈的充满了戏剧性。是不是我在光天化日之下遇见了“鬼打墙”了?!黄昏时 分,当我赶着马车,拉着一大桶稀酒糟回来,走过狭窄的虹桥路时(当时虹桥路是北高南低 的缓坡,中间有一条有轨电车道),一辆叮铃叮铃作响的有轨电车,从马车后驶了过来。电 车司机可能是出于好心,怕撞上马车。岂不知我赶着的这匹内蒙古来的儿马蛋子,还没有听 惯城市的嘈杂音响。这突然响起在我们身后的一连串铃声,使这匹马先是竖起耳朵,然后是 迈开四蹄狂奔。我的天!车上拉着的是一车稀酒糟,车上还坐着我和晏明。尤其糟糕的是, 这段路是下坡,欲停车而不能。车铃早在我们身后哑下去了,而车却越跑越快,这匹受了惊 的烈马,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一口气拉着我们跑下了虹桥路,才逐渐放慢了速度。 值得庆幸的是,当时已过了上下班的高峰期,街道上自行车和行人都比较稀少,算是闹了一 场虚惊,没有伤及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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