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敲门时,他正在后花园浇花除草。他心里奇怪,一般客人绝不会由后门进来,更不 用说后院里经常没人,敲了也没人应门的。他犹豫片刻,上前开了后院门,门外站着一个卖 山货的客商,荣父问客商找谁,那人没说话,闪身进了后院,随手关上院门。荣父惊慌地问 他想干什么,那人扔下肩上的褡裢,叫了声爸。这时荣父才认出是失踪一年多的朝廷要犯, 他唯一的儿子荣庆。
荣父颤颤巍巍地领着儿子进了妻子的卧房。荣庆扑到母亲身边跪下,连声叫着母亲。叶 赫夫人愣了半天,终于认出是儿子,顿时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荣庆一年多前假扮成船夫,在他与小格格结婚大喜的前一天深夜,登上了长江上的轮 船,顺江而下,一直逃到上海。到了上海,为了逃过朝廷的追捕,他改名换姓,躲在洋人的 租界内暂避风头。后来,他通过各种关系,试图找到失散的茶水章和把兄弟无六,但都毫无 结果。
怎么办?面对这一局面,有人劝他逃往日本,说康有为和梁启超等一批新党要员都相继 去了那儿。走投无路的荣庆在日本使馆翻译的帮助下,准备由上海出发前往日本东京,临行 前的那天晚上,他突然决定不走了。他之所以不走,因为他实在舍不得吟儿。他不甘心,就 这样与自己的心上人永远分手,也不相信慈禧能将大清国的皇上一手废了。
后来,迫于各种压力,慈禧没敢宣布皇上退位。接着各地义和拳纷纷揭竿而起,朝廷中 有人想利用义和团与洋人对抗,中外矛盾顿时变得更加尖锐,时局越来越乱。在这种情况 下,荣庆认为时机已到,假扮成口外的客商,一路北上,来到了他阔别已久的北京。
他躲在家中,心里却惦着吟儿。他就是冲着她才冒着生命危险回来的,怎么也得想办法 打听一下她的消息,同时也捎个口信给她。这一年多,无论是家里人或亲戚朋友,都以为他 死了,或是逃到国外。吟儿人在深宫,消息更加闭塞,因此让她知道他仍然活着,是非常重 要的。
为此,他一直想找机会去一趟吟儿家。
他不敢告诉父母心里这个念头。因为他两位老人好不容易等到儿子回来,将他藏在家里 仍然提心吊胆,绝对不会让他出去冒险。他成天躲在屋里睡觉看书,晚上才敢出来在后院里 活动一下身体。越是没事,他心里越是想着吟儿,一想到吟儿,便耐不住的满心烦躁,一天 下午,趁着父亲陪着母亲上庙里烧香的机会,他翻出写有“定州古郡”字样的褡背,换上一 身旧衣,像当初他混入北京那样扮成客商,瞒着家里其他人悄悄出了后院门。
荣庆由丁字胡同来到了吟儿家。他轻轻拍开大门,开门的是个年轻人。那人瞅着他,问 他找谁。荣庆愣了一会儿,问有位福贵大少爷是不是住这儿。年轻男人张口说福贵早死了, 房子也卖了,这房子他是从别人手里买下的。荣庆慌忙问对方,知道不知道他们家现在搬到 哪儿去了,那人说不知道,话没说完便关上大门。
完了,找不到他们家人,打听不到吟儿的消息,更没法和吟儿联络了。荣庆贴着胡同边 的青砖墙,漫无目的地向前走去。出了胡同口,他顺手一拐,向西四大街走去。按说他是不 应该在这种人多的热闹地方露面的。他心里有事,根本忘了这茬儿,一路心事重重,只顾想 着吟儿。天近傍午,他走到街边一家当铺前,站在那儿发呆。他突然想起两年前,皇上让他 跟踪小回回,他就是在这儿碰上小回回的。当时小回回进去当东西的,被他当场抓住,这样 才生出后面他让他捎信,信被小回回丢失等一系列事端。
一想到小回回,他心里不由得冒出一信念头,据他所知,小回回是李莲英身边的亲信, 大总管有些不方便的事就由他出面办。那会儿,小回回来这儿,就是替李莲英办事,将总管 从宫中偷出的宝贝,送到这儿卖了,变为能兑换现钱的银票,如今这年头兵荒马乱,人心浮 躁,李总管一定会趁机大捞腰包,说不定还会让小回回来这家有名的当铺,继续将宫中的宝 贝变为他腰包里的银子的。也就是说,他只要有耐心守在这儿,说不定哪天就让他碰了。
就这样,荣庆一连来了几天。他骗家里人说他上舅老爷家打探情况。一天下午,荣庆刚 走到当铺附近一条小胡同口,突然眼睛一亮,激动得差点没叫出声,小回回像当初一样,夹 着个包袱由横向胡同里悄悄走过来,显然是进那家当铺当东西的。
“相好的。”荣庆斜插上去,在小回回肩上轻轻拍了一下。
小回回作贼心虚,本能地吓了一跳,当他回头,发现面前的男人是荣庆时,他那双大眼 睛瞪得更大,眼珠子差点没从眼眶里掉出来。都传他逃到国外去了,怎么突然又回京里来 了。
“是你?你胆子也太大了点… ”
“走!别让我费事。”荣庆指指着胡同深处说。
“瞧您说的,我哪回让您费事了。”小回回乖乖地跟着荣庆,走到后海一带的芦苇丛 边,一边低声告诉对方,要他有什么事快说,现在外面乱,过了酉时便要关宫门,而他必须 赶在这之前回去。
“见着她了吧?”荣庆没头没脑地冒出一句。
“谁呀?”小回回一时没回过神。
“废话。”荣庆沉下脸。小回回立即回过神,明白他一定是打听吟儿,为了这,当年他 丢了他的信,差点害得荣庆掉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