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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漪进书房。

朴 (望繁出,谨慎地)她不愿上楼,回头你先陪她到楼上去,叫底下人伺候她睡觉。 萍 (无法地)是,爸爸。 朴 (更小心)你过来!(萍走近,低声)告诉底下人,叫他们小心点,(烦恶地)我看 她的病更重,刚才她忽然一个人出去了。 萍 出去了? 朴 嗯。(严厉地)在外面淋了一夜晚的雨,说话也非常奇怪,我怕这不是好现象。-- (觉得恶兆来了似的)我老了,我愿意家里平平安安地…… 萍 (不安地)我想爸爸只要把事不看得太严重了,事情就会过去的。 朴 (畏缩地)不,不,有些事简直是想不到的。天意很--有点古怪:今天一天叫我忽 然悟到为人太--太冒险,太--太荒唐:(疲倦地)我累得很。(如释重负)今天大概是 过去了。(自慰地)我想以後--不该,再有什么风波。(不寒而傈地)不,不该!

[繁漪持信上。

繁 (嫌恶地)信在这儿! 朴 (如梦初醒,向萍)好,你走吧,我也想睡了。(振起喜色)嗯!后天我们一定搬新 房子,你好好地休息两天。 繁 (盼望他走)嗯,好。

[朴园由书房下。

繁 (见朴园走出,阴沉地)这么说你是一定要走了。 萍 (声略带愤)嗯。 繁 (忽然急躁地)刚才你父亲对你说什么? 萍 (闪避地)他说要我陪你上楼去,请你睡觉。 繁 (冷笑)他应当觉几个人把我拉上去,关起来。 萍 (故意装做不明白)你这是什么意思? 繁 (迸发)你不用骗我。我知道。我知道,(辛酸地)他说我是神经病。疯子,我知道 他,要你这样看我,他要什么人都这样看我。 萍 (心悸)不,你不要这样想。 繁 (奇怪的神色)你?你也骗我?(低声,阴郁地)我从你们的眼神看出来,你们父子 都愿我快成疯子!(刻毒地)你们--父亲同儿子--偷偷在我背後说冷话,说我,笑我, 在我背後计算着我。 萍 (镇静自己)你不要神经过敏,我送你上楼去。 繁 (突然地,高声)我不要你送,走开!(抑制着,恨恶地,低声)我还用不着你父亲 偷偷地,背着我,叫你小心,送一个疯子上楼。 萍 (抑制着自己的烦嫌)那么,你把信给我,让我自己走吧。 繁 (不明白地)你上哪儿? 萍 (不得已地)我要走,我要收拾我的东西。 繁 (忽然冷静地)我问你,你今天晚上上哪儿去了? 萍 (敌对地)你不用问,你自己知道。 繁 (低声,恐吓地)到底你还是到她那儿去了。

[半晌,繁漪望萍,萍低头。

萍 (断然,阴沉地)嗯,我去了,(挑战地)你要怎么样? 繁 (软下来)不怎么样。(强笑)今天下午的话我说错了,你不要怪我。我只问你走了 以後,你预备把她怎么样? 萍 以後?--(冒然地)我娶她! 繁 (突如其来地)娶她? 萍 (决定地)嗯。 繁 (刺心地)父亲呢? 萍 (淡然)以後再说。 繁 (神秘地)萍,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 萍 (不明白)什么? 繁 (劝诱他)如果今天你不走,你父亲那儿我可以替你想法子。 萍 不必,这件事我认为光明正大,我可以更任何人谈。--她--她不过就是穷点。 繁 (愤然)你现在说话很像你的弟弟。--(忧郁地)萍! 萍 干什么? 繁 (阴郁地)你知道你走了以後,我会怎么样? 萍 不知道。 繁 (恐惧地)你看看你的父亲,你难道想像不出? 萍 我不明白你的话。 繁 (指自己的头)就在这儿:你不知道么? 萍 (似懂非懂地)怎么讲? 繁 (好像在叙述别人的事情)第一,那位专家,克大夫免不了会天天来的,要我吃药, 逼着我吃药,吵吵吵吵吵,吵吵场渐渐伺候着我的人一定多,守着我,像个怪物似的守着我 。他们-- 萍 (烦)我劝你,不要这样胡想,好不好? 繁 (不顾地)他们渐渐学会了你父亲的话,“小心,小心点,她有点疯病!”到处都偷 偷地在我背後低着声音说话。叽咕着,慢慢地无论谁都要小心点,不敢见我,最後铁链子锁 着我,那我真成了疯子。 萍 (无办法)唉!(看表)不早了,给我信吧,我还要收拾东西呢。 繁 (恳求地)萍,这不是不可能的。(乞怜地)萍,你想一想,你就一点--就一点无 动于衷么? 萍 你--(故意恶狠地)你自己要走这一条路,我有什么办法? 繁 (愤怒地)什么,你忘记你自己的母亲也被你父亲气死的么? 萍 (一了百了,更狠毒地激惹她)我母亲不像你,她懂得爱!她爱自己的儿子,她没有 对不起我父亲。 繁 (爆发,眼睛射出疯狂的火)你有权利说这种话么?你忘了就在这屋子,三年前的你 么?你忘了你自己才是个罪人:你忘了,我们--(突然,压制自己,冷笑)哦,这是过去 的事,我不提了。(萍低头,身发颤,坐沙发上,悔恨抓着他的心,面上筋肉成不自然的拘 挛。她转向他,哭声,失望地说着。)哦,萍,好了。这一次我求你,最後一次求你。我从 来不肯对人这样低声下气说话,现在我求你可怜可怜我,这家我再也忍受不住了。(哀婉地 诉出)今天这一天我受的罪过你都看见了,这样子以後不是一天,是整月,整年地,以至到 我死,才算完。他厌恶我,你的父亲:他知道我明白他的底细,他怕我。他愿意人人看我是 怪物,是疯子,萍!-- 萍 (心乱)你,你别说了。 繁 (急迫地)萍,我没有亲戚,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信的人,我现在求你,你先不要 走-- 萍 (躲闪地)不,不成。 繁 (恳求地)即使你要走,你带我也离开这儿-- 萍 (恐惧地)什么。你简直胡说! 繁 (恳求地)不,不,你带我走,--带我离开这儿,(不顾一切地)日后,甚至于你 要把四凤接来--一块儿住,我都可以,只要###(热烈地)只要你不离开我。 萍 (惊惧地望着她,退后,半晌,颤声)我--我怕你真疯了! 繁 (安慰地)不,你不要这样说话。只有我明白你,我知道你的弱点,你也知道我的。 你什么我都清楚。(诱惑地笑,向萍奇怪地招着手,更诱惑地笑)你过来,你--你怕什么 ? 萍 (望着她,忍不住地狂喊出来)哦,我不要你这样笑!(更重)不要你这样对我笑! (苦恼地打着自己的头)哦,我恨我自己,我恨,我恨我为什么要活着。 繁 (酸楚地)我这样累你么?然而你知道我活不到几年了。 萍 (痛苦地)你难道不知道这种关系谁听着都厌恶么?你明白我每天喝酒胡闹就因为自 己恨,--恨我自己么? 繁 (冷冷地)我跟你说过多少遍,我不这样看,我的良心不是这样做的。(郑重地)萍 ,今天我做错了,如果你现在听我的话,不离开家;我可以再叫四凤回来的。 萍 什么? 繁 (清清楚楚地)叫她回来还来得及。 萍 (走到她面前,声沉重,慢说)你跟我滚开! 繁 (顿,又缓缓地)什么? 萍 你现在不像明白人,你上楼睡觉去吧。 繁 (明白自己的命运)那么,完了。 萍 (疲惫地)嗯,你去吧。 繁 (绝望,沉郁地)刚才我在鲁家看见你同四凤。 萍 (惊)什么,你刚才是到鲁家去了? 繁 (坐下)嗯,我在他们家附近站了半天。 萍 (悔惧)什么时候你在那里? 繁 (低头)我看着你从窗户进去。 萍 (急切)你呢? 繁 (无神地望着前面)就走到窗户前面站着。 萍 那么有一个女人叹气的声音是你么? 繁 嗯。 萍 后来,你又在那里站多半天? 繁 (慢而清朗地)大概是直等到你走。 萍 哦!(走到她身后,低声)那窗户是你关上的,是么? 繁 (更低的声音,阴沉地)嗯,我。 萍 (恨极,恶毒地)你是我想不到的一个怪物! 繁 (抬起头)什么? 萍 (暴烈地)你真是一个疯子! 繁 (无表情地望着他)你要怎么样? 萍 (狠恶地)我要你死!再见吧!

[萍由饭厅急走下,门猝然地关上。

繁 (呆滞地坐了一下,望着饭厅的门。瞥见侍萍的相片,拿在手上,低叹,阴郁地)这 是你的孩子!(缓缓扯下硬卡片贴的像纸,一片地撕碎。沉静地立起来,走了两步。) 奇怪,心里安静的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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