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人文资讯 » 中国思想家评传—阮籍评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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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把"中原倾覆"与阮籍搭在一块,或许还有些道理。以上几条史料说明,当时的人们多把内忧外患、西晋亡国与玄学联系起来,认为其间有直接的因果关系。但具体的说法又有所不同,有人把罪责推到何晏、王弼那里,有人则把罪责推到以阮籍为代表的旷达派那里。晋室究竟因何而亡,成了千古一大公案。唐代所撰写的《晋书·儒林传》中说:"有晋始自中朝,迄于江左,莫不崇饰华竞,祖述虚玄,摈阙里之典经,习正始之余论,指礼法为流俗,目纵诞以清高。遂使宪章弛废,名教颓毁,五胡乘间而竞逐,二京继踵以沦胥。"这种说法,似乎是直承范宁而来。唐人明确地把五胡乱中原、晋国灭亡的原因与士大夫"习正始之余论"联系起来。实际上,"正始"乃是一个外延不甚确定的概念,在历史上,似乎人们对"正始"之学与"竹林"之学并不加严格的区别,"正始"之学往往也包括"竹林"之学在内。问题是否如此,可以暂且不管,但就唐人所批评的实际内容看,与竹林之学的情况更为接近。因此,唐人对玄学的批评,实际上也包含着对阮籍的批评。
  明代顾炎武似乎倾向于把晋室灭亡,甚至魏晋禅代的原因直接归之于竹林诸人。他说:"(正始)十年则太傅司马懿杀大将军曹爽,而魏之大权移矣。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一时名士风流,盛于雒下,乃其弃经典而尚老庄,蔑礼法而崇放达,视其主之颠危若路人然,即此诸贤为之倡也。自此以后,竞相祖述。??演说老庄,王、何为开晋之始,以至国亡于上,教沦于下,羌戎互僭,君臣屡易,非林下诸贤之咎而谁咎哉!"(《日知录》卷一三《正始》条)顾炎武对以何晏、王弼为代表的正始名士与"竹林七贤"有所区分,但晋室灭亡的责任是哪一派,他说得仍然比较含糊。他一方面说,王、何"演说老庄",开一代玄风,造成"国亡"、"教沦",胡人入主,君臣易位的恶果,可是,最后他又把这个恶果说成是"林下之咎"。顾炎武似乎仍然把玄学当作一个整体予以评论,但联系他所说的实际内容看,他批评的主要予头应该说是指向竹林诸人,至少把晋室灭亡的原因归之于竹林诸人。正始十年,司马懿杀何晏,同年秋王弼遇疾而亡。文中又说:"三国鼎立至此垂三十年",洛阳兴起玄学之风,时间当在正始十年之后。这时,竹林之学代正始之学而崛起。因此,尽管顾炎武对正始名士与竹林名士均有指斥,但从实际内容上看,似以后者为主要批评对象。章太炎作《五朝学》,一反前人之说。一方面,他充分肯定了玄学的学术思想价值:"五朝有玄学,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故骄淫息于上,躁竞弭乎下";另一方面,反对把魏晋六朝国力积弱、亡乱不已的原因归罪于当时的学风,"世人见五朝在帝位日浅,国又削弱,因遗其学术行义弗道",认为:"五朝所以不竞,由任世贵,又以言貌举人,不在玄学。"(《章氏丛书·太炎文录》卷一)
  章大炎从门阀士族制度和选才用人制度方面寻找六朝败乱的根源,可谓是慧眼独具,远超前人。但他完全否认学风方面的原因,似乎也有片面性。其实,六朝一直衰弱不振,原因固然很复杂,但除了章太炎所说的"由任世贵"、"言貌举人"等因素外,也与当时的士大夫崇尚自然、虚谈废务、浮文妨要的思想旨趣及生活态度有一定的关系。章太炎是为"五朝学"作辩护,但无论在逻辑上或在事实上,也包含着为阮籍辩护的意义。
  纵观历史,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对于阮籍的评价存在着两种截然相反的意见。这除了阮籍的思想与人格形象本身具有矛盾性,从而对历史的实际影响和作用具有两重性这一客观原因外,也与评论者自身的经历、性格,所处的时代,以及在分析问题时所采取的立场或视角有关。持否定意见的,或站在儒家之学的立场上,批评阮籍崇尚老庄道家思想,致使圣人之学沦肯;或站在维护风教的立场上,批评阮籍放荡无羁,废弃礼俗,破坏了纲常名教;或站在经世致用的立场上,批评阮籍及受其影响者,缺乏对社会的责任感,无所事事,以致清谈误国,等等。持肯定意见者,则站在同情阮籍的立场上,或为阮籍旷达纵放的生活情趣辩护,或盛赞阮籍才识之高,人格之美;或盛赞其玄学思想超世脱俗,有止躁息欲,净化人心,淳化世风的作用,等等。
  对于历史上的争论,我们很难简单地评判孰是孰非。事实上,无论是对阮籍倾向于待否定态度者,还是倾向于持肯定态度者,他们的意见都是有一定的道理的。这不是折衷。历代两种不同的评价倾向,正是阮籍的思想及其人格的双重性表现,也是他对当世或后世的实际影响具有双重性的表现。
  我们的眼光不能仅仅局限在古人的评价水平上。历史的发展早已翻开了全新的一页。在科学、文化发展水平和认识水平大大高千古人水平的今天,给阮籍作出更为准确、客观、全面的评价,恢复或复原阮籍的真实历史面貌,对于生活在新时代的今人来说,不仅是应该的,而且也是完全可能的。

 
三、对阮籍应作如何的评价
  在本书以上各章,实际上我们对阮籍已经随文有所评论或评价。在本书将要结束之时,我们认为有必要再强调以下几点。
  (一)畅一代庄学之风
  在玄学思想发展史上,如果说何晏,特别是王弼在易、老方面开创了一代新的学术思想风气,那么,阮籍在倡导和推动庄学方面则有着独特的贡献,并由此形成易、老、庄三玄鼎立的学术思想格局。
  两汉时期,儒学独尊,道家之学浸微,庄学地位之可怜,不仅远不能与儒学相比,甚至也不能与老学相比,它几乎衰落到近于绝学的边缘。《汉书·艺文志》著录道家之书三十六家,九百九十三篇,而先秦颇为兴盛的《庄子》五十二篇仅是其中的一家。汉时,关于《庄子》的学术著作仅有刘安的《庄子略要》和《庄子后解》两种,①而且,很可能这二书为一书之异名。对于《庄子》一书,当时注意的似乎甚为寥寥,见于前后两《汉书》的可以举出以下几家:其一为《汉书·王贡两龚鲍传》:"蜀有严君平,??依老子、严(庄)
  周之指蓄书十余万言。"然现在知道严君平只有老子之书,而不见庄子之书,此处所载或许是泛说,并非真有庄子的著作。其二为《汉书·叙传》:"(班)
  嗣虽修儒学,然贵老、严(庄)之术。"其三为《后汉书·马融传》:"今以曲尺之羞,无灭资之驱,殆非老庄所谓也。"后两条虽提及庄子,但未必真有人对之有兴趣。
  到三国曹魏正始时期,玄学大盛,但当时士人所爱好的仅是老子。虽然史籍屡有"老庄"并称的记载,事实上庄子仍然没有受到学术界的足够注意,不能与老子相比。《三国志·魏志·管辂传》注引《辂别传》云:"冀州裴使君(徽)才理清明,能释玄虚,每论《易》及老、庄之道。"然而史载不见有其庄子之书的著录,大概裴徽也只是好谈老、庄,未必有书,或者此处也是概说,未必所谈论的内容真有庄子。又同书载:"(管)辂论(何)晏云:'论老、庄则巧而多华'。"同处注引《何晏传》说:"晏之以才秀知名,好老庄言,作《道德论》。"何晏爱好《老子》确是事实,然而说他爱好《庄子》似无史料佐证。这种重"老"轻"庄"的情况,到王弼那里才略有改变。《世说新语·文学》注引《王弼别传》说,王弼"少而察惠,十余岁便好老庄,通辩能言。"检王弼注《易》、《老》两书,其中屡屡称引《庄子》,史书说他"好老庄",不能说没有根据。但是,王弼特别爱好的是《老子》,在此书上下功夫极深,于《庄子》也没有专门著作。以上情况表明在正始时期,庄学尚处于萌动阶段,其影响与地位根本无法与老学相抗衡。
  《庄子》真正受到士人的重视,并且在思想界发生强烈影响而终成大国的,是从竹林时期开始的。这个时期,在玄学史上才开始出现《庄子》注一类的著作和关于《庄子》的专论。其中,最值得注意的庄学学者是向秀和阮籍二人。《世说新语·文学》说:初注《庄子》者数十家,莫能究其旨要。向秀于旧注之外为"解义",妙析奇趣,大畅玄风。这条记载有两点需要讨论:其一,在向秀之前注《庄子》者竟有数十家之多,这是否为史家夸张之说,我们可存而不论。检索现存史料,当时注《庄子》而所可知的仅有司马彪、崔撰、孟氏等三家。这三家在陆德明《经典释文》中都提到过。然而其书早已不存。司马彪为司马懿弟高阳王睦之长子,现在没有确凿的证据说明他注① 《庄子略要》,王应麟《玉海》作《要略》,《文选》江文通《杂体诗》注、谢灵 运《入华子岗诗》注、陶渊明《归去来辞》注、任彦昇《齐文宣王行状》注并引。《庄子 后解》,见《文选》张景阳《七命》注引。
  《庄子》在向秀之前。孟氏生平不详,故无法确定他注《庄》的年代。据《向秀别传》载,向秀"唯好《庄子》,聊应崔譔所注,以备遗忘"(《世说新语·文学》注引),由此可知崔撰注确在向秀之前。其二,向秀之前,虽有注《庄》者,但"莫能究其旨要"。大概这一部分注家仍然回于汉代解经的学风,只注重字句的解释而不能理解《庄子》的义理,在当时的士人中未能发生真正影响,所以向秀不得不于"旧注之外为'解义,",才使《庄子》的思想旨趣得以显现,井使庄学之风大畅。可见,真正使庄子之学兴盛而衍为一种学术思潮的,不是在竹林之前,而是在竹林时期。①在竹林名士中,对于倡导庄子之学及推动庄子之学的发展而起过巨大作用的,除了向秀之外,恐怕另一个就是阮籍了。阮籍没有为《庄子》作注,仅有《达庄论》和《大人先生传》两篇关于庄学的论文。就学术价值而言,这两篇文章比不上向秀的《庄子注》,因此,在思想或理论的层面,阮籍的影响或许比不上向秀。但庄学作为一种学风,不止表现在学术和思想方面,而且也体现为一种达观的生活情趣与放纵的行为,阮籍在这一侧面的作用尤为突出,超过了向秀的影响。还需要考虑到另外一种情况,对某一学风起鼓动作用的,不仅取决于某一理论水平的高低,而且也与理论家本身的声望高低有关。细绎史料,可知阮籍的声望高过向秀,依此而言,阮籍的畅玄之功也是不容忽视的。不论如何,至少可以这样说,阮、向都是推动庄学发展的重要人物。
  嵇康的理论成就尤高于阮籍。然而从学术倾向这一特定层面上看,稽康的思想兴趣不是像阮籍那样专注于庄学方面,他似乎对于老学的兴趣更为浓厚一些。嵇康的学术思想方面的著作颇多,对庄子思想也有不少的称引,但没有一篇是讨论庄子之学的专论。因此,在倡导庄学方面,其作用显然比不上阮籍。至于竹林名士中的其他人,除了刘伶仅有一篇充满了庄学精神的《酒德颂》短文外,则根本无庄学方面的著作传世,与阮籍实在无法相比。如果说他们对庄学的发展有什么贡献,那也是仅仅在生活行为方面起着一种推波助澜的作用。
  对于庄学的兴盛,阮籍具有特殊的贡献,起着特殊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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