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预《左传序》云:仲尼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上以遵周公之遗制,下以明将来之法。
从上引的几条材料可以看出,从孟子以后,几乎是众口一词,认为《春秋》的作者是孔子。然而,到了近代却遭到了"疑古派"的否认。否认最力的是钱玄同。在他看来,《春秋》在"六经"中最不像样,把它贬为"断烂①"五十"为"卒"字之误。《鲁论》"易"作"亦",读为"五十以学,亦可以无大过矣"。这种读法,于文法、于事理都很格,故不从。
朝报"或"流水帐簿"之类。他说:"以他老人家(按指孔子)那样的学问才具,似乎不至于做出这样一部不成东西的历史来。"①仅凭文辞简略这一点就否认孔子的著作权,这未免过于武断了。要知道,《春秋》是我国第一部史书。作为第一部史书,自有其不完备、不充实的地方。但这恰好反映了早期历史著作的特点(如《世本》、《竹书纪年》之类)。其次,还要知道,孔子是把《春秋》作为现代史教材进行教学的,这只是一部教学大纲:作为教学大纲,也只能是提纲挚领,不能过分铺张繁复。
还有人认为《春秋》就是《鲁史记》的原本,未经孔子整理过。这也是不堪设想的。所谓《鲁史记》是鲁国史官随事所记的竹简。这竹简积累了二百四十二年之久,恐怕不止"五车"了吧?把这不止五车的竹简拿来向学生"照本宣科",试问,有谁愿意去听呢?凭孔子那样有丰富教学经验的教育家,怎会采用那样拙劣的教学方法呢?
至于有人根据《论语》没有提过孔子修《春秋》事,而怀疑孔子编过《春秋》,这也未免太拘泥了。一部短短的《论语》,哪能把孔子和弟子们几十年的谈话都记录下来呢?何况现行本《论语》又经过西汉未年的张禹和东汉末年的郑玄两次改编,谁能保证没有缺简残篇呢?所以我们决不能仅仅根据《论语》没有提到某事就说没有某事。如果那样,恐怕连孔子的生平也都无法了解了。
我们还是要相信孟轲和司马迁的话。因为修《春秋》对孔子来说,既有可能,也有必要。孔子六十八岁自卫返鲁,以"国老"身份闲居在家,他既有条件阅读鲁史档案,也有时间从事整理和编修。此其一。其二,孔子是在到处碰壁之后回到鲁国的,而且年近古稀,但他却并不因此而放弃他的理想和主张。在这种情况下,修《春秋》便成了他的唯一出路。修《春秋》至少可以达到两个目的:第一,通过《春秋》可以寓寄自己的政治理想和主张,留给后世明君效法;第二,通过《春秋》教授弟,可以培养一批合乎自己理想的从政人才,继续完成自己的未竟事业。由于这两点,所以他才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其惟《春秋》乎?"所谓"知我者",是指那些理解他的苦心孤诣的人(他的苦心孤诣就是要实现他的治国平天下的理想);所谓"罪我者",是指那些指责他不该修《春秋》的人(在当时,按孔子的身份是不能修史的,而巨在《春秋》中既得罪了一些权贵,又袒护了一些权贵,这些都是可能引起指责的)。我以为,这两句话,除了孔子,别人是说不出来的。毫不夸张地说,《春秋》是孔于呕心沥血之作,也是他晚年的心血结晶。
那么,孔子是怎样修《春秋》的呢?
第一步当然是搜集资料。闵因说:"使子夏求周史记,得百二十国宝书。"这是靠不住的。子夏没有那么大能耐走遍各国,别国即使有史记和宝书,也不会轻易给他带回鲁国阅读。司马迁说:"乃因史记作《春秋》。"杜预说:"因鲁史策书成文,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这倒近乎事实。孔子能够搜集到的史料主要是《鲁史记》,最多参考了一点《周史记》。第二步便是整理史料,即所谓"考其真伪,而志其典礼"。舍弃那些繁芜不合理的记载,摘取其事关大体的记录。如鲁《春秋》记晋丧曰"杀其君之子奚齐及其君卓",孔子改为"晋里克杀其君之子奚齐"、"晋里克弑其君卓"等等。第三步就①钱玄同《答顾颉刚先生书》,见《古史辨》第1册。
是确定编写体例和指导思想,即所谓"制《春秋》之义","拨乱世,反诸正"①"据鲁、亲周、故宋"②等。最后,在编写过程中还要把自己的思想和主张渗透到字里行间去,即所谓"微言大义",如"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日'天王狩于河阳'"③等等。
总之,孔子编修《春秋》一事是毫无疑问的。我们应该肯定他的这一重要贡献。
①《公羊传·哀公十四年》。
②《公羊传·隐公元年》《疏》引。
③司马迁《史记·孔子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