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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帝七年(前200),匈奴攻韩王信于马邑,韩王信降匈奴,因引兵南逾句注,攻太原,至晋阳下。高帝自将兵往击之,结果被匈奴围困于平城之白登七天。只因高帝贿赂单于阏氏,才得脱围。事后,使刘敬结和亲之约。高帝十二年(前195)燕王卢绾反,率其党数千人降匈奴,往来苦上谷以东。吕后时期,冒顿浸骄,曾使使遗吕后书,辞语亵渎:"孤偾之君,生于沮泽之中,长于平野牛马之域,数至边境,愿游中国。陛下独立,孤偾独居,两主不乐,无以自娱,愿以所有,易其所无。"(《汉书·匈奴列传》)吕后接书后,十分生气,要出兵击匈奴。诸将曰:"以高帝贤武,然尚困于平城。"(《史记·匈奴列传》)吕后无可奈何,只得忍气吞声给冒顿回信说:"单于不忘弊邑,赐之以书,弊邑恐惧,退日自图:年老气衰,发齿堕落,行步失度,单于过听,不足以自污。弊邑无罪,宜在见赦。窃有御车二乘,马二驷,以奉常驾。"(《汉书·匈奴列传》)这已经是低三下四的哀求了!由此可见当时中央政权的衰弱。
  文帝时期,淮角王谋反,也曾与开章"谋使闽越及匈奴发其兵"(《史记·淮南衡山列传》)。文帝遣宗室女公主为老上稽粥单于阏氏时,使宦者中行说傅公主,中行说降单于,"日夜教单于候利害处。"(《史记·匈奴列传》)这时文帝为形势所迫,只好按高帝、吕后时的既定方针,"与匈奴约为兄弟",实行和亲政策。所以在贾谊逝世以前(汉文帝十二年,前168),匈奴和汉朝中央政府之间虽也发生过一些小矛盾,但大体上还算相安无事。但在贾谊死后第三年,即文帝十四年(前166),"匈奴单于十四万骑人朝那、萧关,杀北地都尉印,虏人民畜产甚多,遂至彭阳。使奇兵人烧回中宫,候骑至雍甘泉。"(同上)这就是说,匈奴的前头部队已到达离长安只有三百里的甘泉宫了。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在贾谊生前,汉初社会的两大社会矛盾虽然尚未激化到即将公开破裂的程度,但却在酝酿并渐趋于激化的过程之中。贾谊的高明之处就在于他能洞察这些矛盾的发展趋势,并且大声疾呼:进言者皆曰"天下已安矣",臣独曰"未安"。或者曰"天下已治矣",臣独曰"未治"。恐逆意触死罪,虽然诚不安,诚不治,故不敢顾身,敢不昧死以闻。夫曰"天下安且治"者,非至愚无知,固谀者耳,皆非事实知治乱之体者也。夫抱火措之积薪之下而寝其上,火未及燃,因谓之安,偷安者也。方今之势,何以异此!夫本末舛逆,首尾横决,国制抢攘,非有纪也,胡可谓治!(《数宁》)
  贾谊的这种呼声,真可谓"众人皆睡我独醒"。正是基于对矛盾和形势的这种清醒的认识,所以他提出了相应的对策。

 
二 众建诸侯而少其力
  (一)贾谊并不反对分封制
  面对同姓诸侯王的骄恣和叛乱,贾谊十分忧虑,认为是值得"痛哭"的一个危险事态。他把中央政权比作"本",把诸侯王比作"末",认为让诸侯王的权势任意扩大,是一种"轻本而重未"的作法,其结果必然导致"尾大不掉,未大必折"的局面。贾谊在当时并不是从根本上反对分封制,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他对秦王朝的批评中看出。他说"古者天子地方千里,中之而为都,输将摇使,其远者不在五百里而至;公侯地百里,中之而为都,输将摇使,远者不在五十里而至。输将者不苦其劳,摇使者不伤其费。故远方人安其居,士民皆有欢乐其上,此天下之所以长久也。及秦而不然,秦不能分尺寸之地,欲尽自有之耳。输将起海上而来,一钱之赋耳,十钱之费,弗轻能致也。上之所得甚少,而民毒苦之甚深,故陈胜一动而天下振。"(《属远》)在《过秦中》一文中,贾谊又把秦二世不能"裂地分民以封功臣之后,建国立君以礼天下",作为其失败的原因之一。这种分析,从历史发展的必然趋势是郡县制取代分封制来看,当然是不正确的,但却有其认识上的原因,这就是如王夫之所说:"汉初封诸侯王之大也,去三代未远,民之视听,犹习于封建之旧,而怨秦之孤,故势有所不得遽革也。"(《读通鉴论》卷二)贾谊虽然不反对分封制,但他却从汉初几十年分封制的实践中看出,如果不从制度上采取强有力的措施,对诸侯王加以限制;那么他们的势力就会更加膨胀,"本细末大"的状况也就会更加严重。所以他沉痛地向文帝进谏:天下之势方病大痉。一胫之大几如要,一指之大几如股,平居不可屈信,一二指搞,身虑亡聊。失今不治,必为铜疾,后虽有扁鹊,不能为已。病非徒瘇也,又苦蹠戾。元王之子,帝之从弟也;今之王者,从弟之子也。惠王之子,亲兄子也;今之王者,兄子之子也。亲者或亡分地以安天下,疏者或制大权以逼天子,臣故曰"非徒病瘇也,又苦蹠戾。"可痛哭者,此病是也。(《治安策》)
  当然,也许贾谊把当时的形势说得过于严重了一点,因为正如他自己所说:"然而天下少安者,何也?大国之王幼在怀袄,汉所置傅相方握其事。数年之后,诸侯王大抵皆冠,血气方刚,汉之所置傅归休而不肯住,汉所置相称病而赐罢,彼自丞尉以上偏置其私人,如此,有异淮南、济北之为耶!此时而乃欲为治安,虽尧、舜不能。臣故曰,时且过矣,上弗早图,疑且岁间(俞樾《诸子平议》谓"间"当"闻")所不欲焉。"(《宗首》)也就是说,贾谊之所以反复强调本细末大的危险性,是希望能够引起最高统治者对事态发展的严重性的重视,及早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
  采取什么措施来防止诸侯王势力的膨胀呢?贾谊提出了两个方面的措施:其一曰定礼制,其二曰定地制。所谓定礼制,就是针对诸侯王在礼制上的僭越,强调必须严格区分等级,使诸侯王严格按人臣之礼行事,从而维护天子的最高威严。关于这一方面的内容,我们在本书第三章已作了介绍,这里不再重复。然而礼制是属于外在的。表面的东西,它们虽然可以从形式上对诸侯王予以限制,但毕竟无法从根本上制止诸侯王势力的膨胀。因为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诸侯王在礼制上的潜越,正好反映了他们经济实力的强大。而这种经济上的强大,在封建社会又是与诸侯王国土面积的辽阔分不开的。对此,贾谊是有着深刻认识的。所以,他除了强调定礼制之外,更突出地强调"定地制"。贾谊从汉初异姓诸侯王的覆灭,得出一条经验教训:"大抵强者先反。"他说:"淮阴王楚最强,则最先反;韩王信倚胡,则又反;贯高因赵资,则又反;陈兵精强,则又反;彭越用梁,则又反;黥布用淮南,则又反;卢绾国比最弱,则最后反。长沙乃才二万五千户耳,力不足以行逆,则功少而最完,势疏而最忠。全骨肉时长沙无故者,非独性异人也,其形势然矣。囊令樊、郦、绛、灌据数十城而王,今虽以残亡可也;令韩信、黥布、彭越之伦列为彻侯而居,虽至今存可也。然则天下大计可知已。欲诸侯王皆忠附,则莫若令如长沙;欲勿令葅醢,则莫若令如樊、郦、绛、灌;欲天下之治安,天子之无忧,莫如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力少则易使以义,国小则无邪心。"(《藩强》)贾谊这里讲的"强"固然包括多方面的因素,但土地和人口却是其中最重要的因素。长沙王只有二万五千户,战功又不如韩信、彭越、黥布等人显赫,所以不敢怀异心。当然,汉初异姓诸侯王的谋反,其原因是多方面的。这里,既有诸侯王本人的野心,也有中央政府出于加强集权的原因,而采取的某些阴谋手段。但是,从客观上来说,一些诸侯王国的强大,导致本细末粗,尾大不掉的局面,的确对中央政府形成一种巨大威胁。鉴于这种情况,贾谊提出"众建诸侯而少其力",可以说是抓住了削弱诸侯王势力的一个关键。
  (二)定地制的思想实质
  贾谊"众建诸侯而少其力"的具体实施方案,就是"定地制"。他说:割地定制,齐为若干国,赵、楚为若干国,制既各有理矣。于是齐悼惠王之子孙,王之分地尽而止,赵幽王、楚元王之子孙,亦各以次受其祖之分地,燕、吴、淮南他国皆然。其分地众而子孙少者,建以为国,空而置之,须其子孙生者,举使君之。诸侯之地其削颇入汉者,为徙其侯国及封其子孙于彼也,所以数偿之。故一寸之地,一人之众,天子无所利焉,诚以定治(制)而已,故天下咸知陛下之廉。(《五美》)对于贾谊这种"割地定制"的思想,我们可以从以下几个方面进行分析。
  首先,它贯穿着贾谊一贯主张的仁政思想。贾谊提出的"割地定制",打的是"仁"、"义"的旗号:地制一定,宗室子孙虑莫不王。制定之后,下无背叛之心,上无诛伐之志,土下欢亲,诸侯顺附,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仁。地制一定,则帝道还明而臣心还正,法立而不犯,令行而不逆,贯高、利几之谋不生,柴奇、启章之计不萌,细民乡善,大臣效顺,上使然也,故天下咸知陛下之义。地制一定,卧赤子在席之上而天下安,待遗腹,朝委裘,而天下不乱,社稷长安,宗庙久尊,传之后世,不知其所穷。故当时大治,后世诵圣。(《五美》)
  可是,贾谊的这些仁、义说教,一时还难以改变汉文帝的主意。因为当时文帝正信奉黄老之学,崇尚无为,加之人承帝统不久,基础不固,不敢过多地去触犯那些诸侯王。对此,贾谊是颇不以为然的。所以在《藩伤》一文中,贾谊批评这种"无为"实际上是"善低莫邪而予邪子"的自杀政策,"甚非所以全爱子者也"。他说:既已令之为藩臣矣,为人臣下矣,而厚其力,重其权,使有骄心而难服从也。何异于善砥莫邪而予邪子?自祸必矣。爱之故使饱梁肉之味,玩金石之声,臣民之众,土地之博,足以奉养宿卫其身。然而,权力不足以侥幸,势不足以行逆,故无骄心,无邪行。奉法畏令,听从必顺,长生安乐,而无上下相疑之祸,活大臣,全爱子,孰精于此。(《藩伤》)
  这里,贾谊批评的出发点仍是"仁"与"义"。因为所谓"活大臣,全爱子",正是"仁者爱人"(《孟子·离娄下》)的具体表现。贾谊不仅主张"有为",即坚定不移地进行"众建",而且建议文帝抓紧时机,及早进行"众建"。
  他甚至批评文帝优柔寡断是"不仁":诸侯势足以专制,力足以行逆,虽令冠处女,勿谓无敢;势不足以专制,力不足以行逆,虽生夏育,有仇微之怨,犹之无伤也。然天下当今恬然者,遇诸侯之俱少也。后不至数岁,诸侯偕冠,陛下且见之矣。岂不苦哉!力当能为而不为,畜乱宿祸,高拱而不忧,其纷也宜也,甚可谓不知且不仁。夫秦自逆,日夜深惟,苦心竭力,危在存亡,以除六国之忧。今陛下力制天下,颐指如意,而故成六国之祸,难以言知矣。苟身常无意,但为祸未在所形也。乱媒日长,孰视而不定。万年之后,传之老母弱子,使曹、勃不宁制,可谓仁乎!(《权重》)
  贾谊的批评,都落脚到一个"仁"字之上。因为所谓"力当能为而不为",就是说主观上既有能力、客观上也有必要去干的事,却偏偏不去做,那岂不是"畜乱宿祸"、"故成六国之祸"吗?这种作法当然也是"不仁"的一种表现。
  还必须指出,贾谊之所以把"割地定制"作为施"仁政"的一种方式,是与他继承了孟子"正经界"的思想分不开的。孟子说过:"夫仁政,必自经界始。经界不正,井地不钧,谷禄不平,是故暴君污吏必慢其经界。经界既正,分田制禄可坐而定也。"(《盂子·滕文公上》)本来,孟子讲的"正经界"是指土地制度,即认为只有恢复古代的井田制,才能制止暴君污吏在经济上的侵夺和扩张。可是贾谊却将孟子的思想推而广之,把"割地定制"也称为"正经界"。他说:"天子诸侯封畔之无经也,至无状也。以藩国资强敌,以列侯饵篡夫,至不得也。陛下奈何久不正此?""诸侯得众则权益重,其国众车骑则力益多,故明为之法,无资诸侯。??岂若一定地制,令诸侯之民,人骑二马不足以为患,益以万夫不足以为害。"(《一通》)孟子之所以强调"夫仁政,必自经界始",是因为他看到了物质利益上的不均,是社会不安定的根本原因。孟子的这种认识是深刻的,但他主张用"井田制"的措施来达到儒家"不患寡而患不均"(《论语·季氏》)的社会理想,却是违背当时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因而注定是行不通的。贾谊将孟子的这一思想用之于阻止汉代同姓诸侯王势力的膨胀,一方面既具有儒家"仁政"的美名,另一方面又达到了削弱诸侯王势力的实际目的。由于他的这一主张适应了当时社会发展的要求,所以尽管在实行过程中也遇到了某些曲折,但最后还是基本上实现了。
  其次,必须指出,贾谊"割地定制"的主张外表虽然打的是儒家"仁政"的旗号,但骨子里实行的却包含着不少法家的思想。关于这一点,王夫之在《读通鉴论》中早已指出。他说:谊之言日:"众建诸侯而少其力。"以为是殆三代之遗制也与?三代之众建而俭于百里,非先王故俭之也,故有之国不可夺,有涯之字不可扩也。且齐、鲁之封,征之《诗》与《春秋传》,皆逾五百里,亦未尝狭其地而为之防也。割诸侯王之地而众建之,富贵骄淫之子,童心未改,皆使之南面君人,坐待其陷于非辟,以易为褫爵。此阳予阴夺之术,于骨肉若仇雠之相逼,而相縻以术,谊之志亦奚以异于嬴政。李斯?而秦,阳也;谊,阴也;而谊惨矣!汉之剖地以王诸侯,承三代之余,不容骤易。然而终不能复者,七国乱于前,秦革于后,将灭之灯余一焰,其势终穷,可以无烦贾生之痛哭。即为汉谋,亦唯是巩固王室,修文德以静待其自定,无事怵然以惊也。乍见封建之废而怵然惊,乍见诸侯之大而怵然惊,庸人之情,不参古今之理势,而唯目前之骇,未有不贼仁害义而启祸者。言何容易哉!(《读通鉴论》卷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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