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次,马克思曾经说过:"专制制度的唯一原则就是轻视人类,使人不成其为人,而这个原则比其他很多原则好的地方,就在于它不单是一个原则,而且还是事实。专制君主总把人看得很下贱。"又说:"君主政体的原则总的说来就是轻视人,蔑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 卷第411 页)。贾谊拥护的以等级制为主要内容的礼制,实际上也是一种专制主义,而巨是典型的宗法等级制度为基础的专制主义。因此,这种专制主义按其本质来说,也是轻视人、蔑视人,使人不成其为人的。这一点,特别是在秦代的统治者那里,表现得更为明显。对此贾谊也是有所认识的。所以他批评秦王"仁心不施","以暴虐为天下始"(《过秦》)。但是,从历史的发展来看,专制主义,特别是中央集权的大一统的专制主义,在当时来说又是一种进步的制度。因此摆在当时一些有远见的政治家和思想家面前的一项艰巨任务便是:既要拥护和支持这种专制主义,又要设法避免或减轻其反人民性。这个任务的提出及其解决,实际上就是周初形成的民本思想在专制主义形成后还能进一步发展的历史原因。由此可见,不仅贾谊的民本思想与他的等级思想并不矛盾,而是为其服务的,而且整个中国古代的民本思想也并不与专制主义相矛盾,而是为其服务的。
说到这里我们还必须指出,在中国古代,民本思想固然为儒家所倡导井系统地加以论述,但是主张民本思想者,又决不限于儒家。就以被儒家批判的法家来说,他们实际上是以民本主义来支持其专制主义的政治主张的。例如,商靴就认为:"法者所以爱民也。礼者所以便事也。是以圣人苟可以强国,不法其故;苟可以利民,不循其礼。"(《商君书·更法》)为什么法也可以爱民呢?商鞅是这样解释的:"以刑治则民威,民威则无奸,无奸则民安其所乐。以义教则民纵,民纵则乱,乱则民伤其所恶。吾所谓利(刑)者,义之本也。而世所谓义者,暴之道也。"(《商君书·开塞》)尽管商鞅对义的解释与儒家是对立的,即通过什么统治方法来巩固专制主义有不同的看法,但在认为要坚持爱民、利民这个基本原则上。双方又有着惊人的一致之处。商鞅说:"重罚轻赏,则上爱民,民死上;重赏轻罚,则上不爱民,民不死上。"(《商君书·去强》)这段话把民本思想的目的说得十分清楚,就是要"民死上"。先秦著名法家韩非也以为"立法术,设度数,所以利民萌,便众庶之道也。"(《韩非子·问田》)"圣人之治民,度于本,不从其欲,期于利民而已。"(同上,《心度》)韩非认为,君主要做到"威强",就必须注意利民,与百姓同善恶:"君人者,以群臣百姓为威强者也。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善之;非群臣百姓之所善,则君不善之。"(《韩非子· 八奸》)可见韩非虽然主张专制主义,但也未尝不以民为本。所以张纯和王晓波说:"法家认为专制之可以建立,除了法、势、术的运用外,在理论上还有官僚体制的建立和利民的民本主义。??民本主义虽非法家首创,但以民本主义支持专制理论则是法家的特色。"(《韩非思想的历史研究》中华书局1986 年版,第241 页)其实,这种以民本主义支持专制主义的做法,从荀子以后,儒家也是这样做的。如果说在孔孟那里,其政治理想是尧舜那样的开明君主制的话,那么到了荀子时代,建立一个全国统一的中央集权制的国家已经提到了历史的议事日程。荀子是拥护消灭分裂割据,实现统一的,他希望"田野什一,关市几而不征,山林泽梁,以时禁发而不税。相地而衰政,理道之远近而致贡,通流财物粟米,无有滞留,使相归移也,四海之内若一家。"(《荀子·王制))荀子的礼,维护的是以君主专制为中心的等级差别,使"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荀子·礼论》)。尽管荀子在统一的方法上过于强调"以德兼人",而反对"以力兼人",因而不受当时统治者的欢迎,但是他提倡的民本思想还是给他的学生韩非以深刻的影响。这一点我们前面已有论述。在贾谊的时代,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已成为现实。为了巩固这一制度,他一方面极力强调以等级制度为核心的礼,但这种礼正如张纯和王晓波所说,"已不再是先秦懦家分权的礼而是集权之势的礼了"(《韩非思想的历史研究》第281 页)。另一方面,他又鉴于法家严刑峻法的流弊,而极力宣传民本主义。如果从历史的实际出发,我们可以看到,贾谊对民本思想本身内容的阐发,可以说是更多地继承了懦家,但是他把专制主义与民本思想相结合这种作法,则更多地是从法家那里学来的,而且这种结合比法家更为完美。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已经看到,贾谊所宣传的等级制思想、他拥护的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和他所提倡的民本主义并不是互相矛盾的,不仅不相矛盾,而且是相辅相成。互相统一的。这种统一,既有其积极作用,也有其消极作用。其积极作用,就在于它适应了西汉帝国加强中央集权和统一的需要,一方面用"等级分明,而天子加焉"(《阶级》)的礼治思想去加强汉王朝的专制主义统治,另一方面则用"失爱不仁,过爱不义"的民本思想去缓和等级之间的矛盾,使中央集权的专制主义统治具有一种比较温和的色彩。这一点,不仅对巩固西汉王朝起了积极作用,而且为后世统治者所取法,他们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也不得不经常鼓吹民本、爱民。故柳诒徵说:"敬天爱民之义,为后世立国根本。虽有专制之君,暴虐之主,刚愎自用之大臣,间亦违反此信条,而自恣其私意。然大多数之人,诵习典、谟,认为立国唯一要义,反复引申,以制暴君污吏之毒焰。于是,柄政者,贤固益以自勉,不肖亦有所惩,即异族人主中国,亦不能不本斯义以临吾民。故制度可变,方法可变,而此立国之根本不可变。"(柳诒徵:《中国文化史》1954 年台北正中书局版,转引自《韩非思想的历史研究》第19 页)柳氏将爱民思想视为"后世立国根本",固然有拔高之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