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所有资源 » 文学经典 » 名家作品 » 茅盾文学奖第二届作品集 《沉重的翅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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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他们又转到新盖的宿舍楼前。真快,仿佛楼里的人已经在这里定居了一百年。小小的阳台上,晾着破破烂烂的、五颜六色的被单、衣物,堆放着早就可以扔掉的旧烟囱,以及从地震棚上拆下来的破竹竿、破木头、破木板、半截子砖头……
  郑子云立刻转身。他匆匆地瞥了陈咏明一眼,又赶紧地把眼光移开,觉得不自在起来。仿佛这破破烂烂的一切,全都跟他有关。无论如何,总比两三家住一套房子,一脚、r 子伸别人被窝里强多了。郑子云只有这样安慰自己。就是这样,恐怕陈咏明把浑身的解数都使出来了。郑子云深知这里面的艰辛。
  郑子云跑过许多工厂,他常感到,了解一个工厂,有时像了解一个人一样,只听别人的介绍是不行的。到车间里走一走,立刻就可以摸到整个工厂的脉搏。郑子云注意到在说到产值啦,利润啦,计划完成情况啦这些数字的时候,陈咏明根本不看笔记本。这些随时都在变化的数字,全装在他的肚子里。说实在的,这样的厂长不多。
  车间里有一种让人兴奋的、一环紧扣一环的节奏感。看不见聊天的、看报的、溜达的、躲在工具箱后面睡觉的。郑子云看见一位车工和一位铣工正在交接活,两人对照着一张什么纸单子,认真地和加工件查对着。他走过去,见是一张油印的“工序转移单”,随即问陈咏明:“这单子都能认真填吗? ”
  “这和均衡生产、计划生产有关。不但全厂有生产计划,车间、班组、个人都有。每个月上旬、中旬、下旬,甚至每日各生产多少,都有严格计划。计划就是命令,谁不完成也不行。上道工序交来一百个活,下道工序必须承认,互相签字画押,如果到了第三道工序只剩下九十九个活,就得查一查,那一个哪儿去了? 这样,从原材料进车间,第一道工序到最后一道工序,谁也捣不了鬼去。成品是多少,废品是多少,成品率是多少,都很准确。这不但加强了每个人的责任感,而且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每天是否完成了任务。”
  郑子云点头。又问:“你们这里,对奖金问题怎么处理呢? ”
  “我们的体会是,搞好奖励,根本问题在于管理。自从一九七八年七月上级批准可以发放奖金以后,大家很高兴。因为过去中层干部一点权也没有,光靠政治动员行不通。随之而来,又出现了新问题,奖金得评,怎么才能评得合理呢? 那时候,管理还没跟上,谁完成了多少生产任务? 质量如何? 没有标准,没有数字出来讲话,只能靠印象。因而一评奖就吵架,闹得不团结,人人心里不服气。‘你一等,我二等,我比你差在哪儿? 咱们得说道说道。’班组长月月为评奖伤脑筋。所以奖励办法一执行,也逼着我们搞管理,班组长必须说得出来,谁比谁好,好在哪儿。我们搞了一个奖励标准,月底把各项数字一公布,自己能算出来该不该得奖.用数字说话。这么一来,奖也不用评了,会也不用开了,架也不用吵了。”
  郑子云问:“对不愿意拿奖的人怎么办呢? ”
  “有些家庭经济情况好的,一开始不愿意拿奖金,他们觉得何必为五元钱累死累活呢。针对这种情况,我们修改奖励办法,同时也进行教育:作为一个工人,完成任务是义不容辞的责任,奖金是分配的再分配。你拿工资就应该完成任务,你完不成任务,不但不能得奖,连工资也不应该全拿。我们规定,确实无故,比如不是床子坏,料也有,没有病……完不成任务的,扣工资百分之五,由于个人完不成任务影响班组的,扣百分之十,影响车间的扣百分之十五。”
  “没有人提抗议? ”
  “有过。说:‘罚我不行,有这规定吗? ’我问:‘我规定你可以不完成任务吗? …
  “工厂怎么敢批准这个办法? ”郑子云着实为陈咏明的大胆而惊讶了。
  “因为我们有一套办法跟上来,确实可以证明他是无故完不成任务。比如床子不好,设备维修组应在‘设备维修报告单’上签字,证明床子确实有问题。病了?有大夫的病假条。刀不好? 有刀具组签字:‘他要的那个刀,我没供给他,停车多少小时。’都是板上钉钉,死的。扣他一分钱、一角钱也叫扣。他是没完成任务的,不光彩的。到现在,还没有找党委吵闹的,因为他说不出话来,他自己还得在一切必要的报告单上签字。这是不留情面的。当然,也有一些补救的办法。比如,我们规定,废品率超过指标两倍要扣工资。每个工种的废品率不一样,如果规定是百分之一,那么到百分之三就要扣工资。而废品率是按工时计算的,虽然达到百分之三,要是想办法加班加点多干,相应的,废品率就又会降下来。损失歙又挽回了。”
  “对后方班组,比如电工、刀具、维修、科室管理人员怎么办呢? ”
  陈咏明感到郑子云问得很在行,而且看出他很有兴趣,便耐心地说个仔细:“过去,工人床子坏了不着急。有些人还说:‘停床子才好呢。停两天,我溜达两天。’这套奖惩办法订出来之后,一停床子,他急了,影响他完成任务。虽然扣不了工资,可拿不上奖了。
  现在,他积极找设备维修组修床子了。由于我们过去对设备维修组没有考核办法,修床子可去可不去,床子一停两天过去了,人们得‘三请三邀’,大家叫他们‘设备大爷’。刀具组也是这样,人家没刀了,他们也不想法子。于是,我们搞了一个‘每月全车间所有设备平均停台不超过两小时’和‘每月单机停台不超过十二小时’的规定,超过两小时和十二小时,扣设备维修组全组的奖金。一个月没出现设备停台,每人给加二元钱。刀具组如果没出现因刀停台,也给每人加两元钱。这样,维修组每人每月可得奖金十八九元,国家和个人利益结合起来了。过去他们没事就溜溜达达,现在马上就修,为了把维修时间缩短,他们把设备分配到人,哪几台由哪个人负责,出了事,停台时间长就找他。他们还抓紧时问对易损件搞配件制造,利用休息时问搞二级保养,搞预防工作,不让床子出问题。当然,对工人来说,很重要的一点是集体荣誉感,不愿意因为自己而影响大家。有的人不愿意拿奖金,班组长还帮助他拿,拽着他拿。“
  “没遇到什么阻力吗? ”
  “哪儿能没阻力? 刚开始执行的时候,一个维修组长找我们吵了七次架。他说:‘你去访问访问全国、全市的工厂,有没有对维修、刀具、后勤组下工作量的。要是有,你罚我,我认头。要是没有,你罚不着我。’我说:‘你们是愿意干不干都一个样、每人每月五元钱基本奖呢,还是愿意多劳多得? 你能代表全组的工人说,就是愿意干不干都一个样吗? ’他没词儿了。”

  这一切,都和陈咏明上任之前大不一样了。郑子云还记得陈咏明上任前,他和陈咏明那次交底的谈话。郑子云笑眯眯地想:还好,陈咏明没让他吓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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