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把事情岔开去。这件事情必须立刻解决,或者你通知各个支部立即收回,或者我上报有关领导机关处理。”
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谁曾经这样评价过郑子云? 想起来了,是那位已经让人刨了骨灰的理论家。骨灰可以扔出八宝山革命烈士公墓,这句话可没有过时。一个人的话不能句句都错,这句话就千真万确。
“既然你这样坚持,我们就研究、研究吧。”
研究,研究。这两个字的妙处,真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它在时空上给人回旋的跨度,在大字前头还可以加上个“最”。如果给所有的词汇也来一个评奖,它的实用价值应该名列前茅,也许有人会情不自禁地高呼,“研究、研究‘万岁!',郑子云想,等他将来退休没有什么事情可干的时候,他就要研究、研究这些个”研究、研究“。
也许他还要写一本书,写他当初怎样研究,后来又怎样研究,各种不同的人是怎样研究,应该怎样研究……
“好吧,我等你的消息。”这种场合总要给对方一个台阶。
田守诚的脸,重又像腻子腻过一样的光滑了。他永不会有尴尬那种感觉,郑子云也不会有,尴尬是小孩子们的事情。
临到他们分手的时候,那气氛如同他们刚刚在一起谈论的是在远隔太平洋的美国,下一任总统究竟是里根还是卡特? 送走郑子云之后,田守诚一把抓起茶几上那张像溃军手中的破旗一样的纸片,哗啦、哗啦地撅个粉碎,团成一团仍进纸篓。
他妈的,刚才这一仗真是刺刀见红,又让这家伙赢了一着。
田守诚懊恼地想到,最近一个时期他连连失误。这说明他着急了,没有耐心了,沉不住气了。不好,这很不好。这是一种走下坡路的迹象。好像他的机智、才能,如同落花,随着流水一同逝去了。难道他真是老了吗? 他和郑子云差不多年纪。可是那个病秧子,过得倒满有劲。
田守诚呷了一口热茶。真苦,冲得太浓。然而心头觉得猛地一爽,他又赶紧喝了两口,慢慢地咽下喉咙,好像这杯浓茶,可以把肠胃里的晦气冲走。这两年他的茶越喝越浓,好像吸烟、饮酒,越来越上瘾。唉,生活里的味儿越淡,烟、酒、茶的昧儿就会越浓。田守诚往茶几上瞥了一眼,果然,给郑子云沏的那杯茶,他一口也没喝。郑子云是不喝浓茶的。那个人生活过得似乎很有节制,好像在填写一张每个空栏都留得不大的表格,简明,紧凑,枯燥,乏味。
看多了让人扫兴,败胃口。不知他老婆和他一块儿怎么过?!他竟会养出两个孩子,真是难为他了。这样的人应该出家当和尚。
一抬头,田守诚看见肖宜站在门口,他一定在那儿站了好久。
干什么? 窥测他的心理活动吗? 幸亏人类在科学技术上的进步,还没有达到这个水平,否则岂不天下大乱。如果人人都像一本书,谁想打开就可以打开,谁都知道谁心里在想些什么,人和人其实都是一样的,吃着五谷杂粮,有着七情六欲……那还了得? 那就不会再有神圣和卑微,权威和服从,也就没有了田守诚。
肖宜那副神气真怪,好像怀里揣着把攮子,正在犹豫着现在就给他一攮子,还是再呆一会儿? “小肖啊,有什么事情吗? ”
老站在那里,怪讨厌的。
“有点事。”肖宜的下巴哆嗦着。“您刚才和郑部长谈话,我不好插嘴。您不是问郑部长,那东西他是从哪里弄到的吗? ”肖宜激动得很,话说得结结巴巴,直让田守诚起急。“那东西是我,我给他的。”
好家伙,这一攮子真厉害。
肖宜下了决心,准备说完这番话就卷着铺盖卷滚蛋。
走? 没那么容易。田守诚早知道,从第一天当秘书起肖宜就不愿意,觉得在他这里不自在,不舒服。可是他走了,田守诚还上哪里去找一个比肖宜更富有代表性的人物呢? 哪怕发生了这件事,田守诚也不肯放他走,扩散出去就更加不利,相反,把肖宜留下舆论上才是有利的。再说田守诚能白让他攮这一下? 不自在? 不舒服?越是不自在、不舒服,就偏让他在这儿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