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不习惯这些浮华古怪的谥号,但是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女皇喜欢变化,女皇愈近 老迈愈喜欢新的变化,许多臣吏失望地发现,他们献媚于女皇的脚步永远赶不上她奇思怪想 的速度。宫廷群臣仍然在女皇身边上演着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好戏。铁腕宰相李昭德的好时 光并不长久,不仅是来俊臣、武承嗣,许多朝廷重臣都对内史李昭德充满了反感、嫉妒和憎 恨,女皇在不断听到群臣弹劾李昭德的谏奏后,终于将其贬迁岭南,与此同时受贿案发的来 俊臣也被赶出了京城。人们说假如李、来二臣如此老死异乡也算个圆满的结局,但两年以后 女皇恰恰把他们召回京都,分别任职监察御史和司仆少卿。冤家路窄的较量由此开始。据说 是李昭德先发现了来俊臣比以前更严重的索贿罪证,正欲告发时来俊臣却先下手为强,来俊 臣与李昭德的另一位仇人秋官侍郎皇甫丈备联手诬告李昭德的反心,先把李昭德推入了大 狱。假如来俊臣就此洗手,或许也能免其与李昭德殊途同归之运,但来俊臣无法抑制他复仇 与杀人的疯狂,来俊臣还想除掉武承嗣及武氏诸王,他与心腹们密谋以武承嗣逼抢民女为妾 之事作突破口,一举告发武氏诸王的谋反企图,但一个叫卫遂忠的心腹却悄悄把消息通报了 武承嗣。于是一个奇妙的连环套出现了,武氏诸王采取的是同样的先发制人的手段,他们发 动了司刑卿杜景俭和内史王及善数名朝臣上奏女皇,请求对索贿受贿民愤极大的来俊臣处以 极刑。
据说女皇那段时间寝食不安,情绪变幻无常,对于李昭德和来俊臣的极刑迟迟未予敕 许。她对上官婉儿说,这两个人都是我的可用之材,杀他们令我有切肤之痛,可是不杀又不 足以平息群臣之心,我害怕杀错人,我得想个办法知道谁该杀谁不该杀。上官婉儿说,这可 难了,群臣对任何人的评价都是众口不一,难辨真伪。女皇沉默了一会说,或许只有杀鸡取 卵,把两个人杀了弃市,让百姓们面对尸首,他们自然会有不同的反应,好人坏人让百姓们 说了算。于是就有李昭德和来俊臣同赴刑场的戏剧性场面。适逢乌云满天燠热难耐的六月炎 夏,洛阳百姓在雷鸣电闪中观看了一代名臣李昭德和来俊臣的死刑。他们记得李、来二臣临 死前始终怒目相向着,假如不是各含口枚,他们相信会听到二位死犯最后的精采的辩论或攻 讦。
刀光闪烁处人头落地,豆大的雨点朝血腥的刑场倾盆而下,执刑的刑吏们匆忙到檐栅下 避雨,一边静观百姓们对两具尸首的反应。他们看见围观的人群突然呼啸着涌向来俊臣的尸 首,许多男人撩开衣服朝死尸撒尿,更有几个服丧的妇人哭嚎着去撕扯来俊臣的手脚。刑吏 们心惊肉跳,转而去看李昭德的尸首,雨冲刷着死者的头颅和周围的血污,没有人去打扰他 的归天之路,后来有两个老人拿了一张草席盖在李昭德的尸首上,刑吏们听见了两个老人简 短的对话,一个说,李昭德是个清官。另一个说,我不知道他是清官还是贪官,我光知道是 他修好了洛水上的中桥。
后来执刑官向女皇如实禀奏了刑场的所见所闻,女皇听后说,来俊臣杀对了,再施赤族 之诛以平百姓之怒。过了一会儿女皇又说,李昭德为小人所害,我也深感痛惜,择一风水吉 地为他修个好墓地吧。
美少年张昌宗于万岁通天二年进入上阳宫女皇的寝殿,他是太平公主从民间寻觅到的一 味长生不老的妙药,太平公主坚信苍老的母亲会从少年精血中再获青春活力,她把张昌宗带 进母亲的宫中,就象携带一样神秘珍贵的礼物,而女皇一见面前这位玉树临风的少年,淡漠 慵倦的眼睛果然射出一种灼热的爱欲之光。女皇把这件活的礼物留在了宫中。
这一年张昌宗十八岁,他像一条温驯可爱的小鱼轻啄女皇干滞枯皱的肌肤,柔滑的善解 人意的云雨无比美妙,女皇脸上的风霜之痕被一种奇异的红润所替代,她从枕边少年的身上 闻到了某种如梦如幻的气息,是紫檀、兰麝与乳香混合的气息,它使女皇重温了长安旧宫时 代那个少女媚娘的气息,它使女皇依稀触摸了自己的少女时代,这很奇妙也令女皇伤感,因 此女皇在云雨之后的喜悦中常常发出类似呻吟的呼唤声,媚娘#####娘。张昌宗后来知 道媚娘是女皇的乳名。
美少年张昌宗在上阳宫里如鱼得水,伺候一个老妇人的床第之事在他是举手之劳,因此 得到的荣华富贵却是宫外少年可望而不可及的,张昌宗进宫五天便被女皇封为银青光禄大 夫,获赠洛阳豪宅、奴婢、牛马和绢帛五百匹。张昌宗有一天回到他的贫寒之家,看见他哥 哥张易之正在抚琴弄乐,张昌宗对他哥哥说,别在这里对墙抚琴了,我带你进宫去见女皇, 你擅制药物精通音律,风月之事无师自通,女皇必定也会把你留在宫中。张易之问,也会封 我光禄大夫吗?张昌宗就大笑起来说,不管是光禄大夫还是光福大夫,封个五品是没有问题 的。女皇果然对张易之也一见钟情,张易之果然在入宫当天就被封为四品的尚乘奉御。
从这一年的春天起,张氏兄弟像一对金丝鸟依偎在女皇怀里,上阳宫的宫婢们常常看见 弟弟坐在女皇的脚边,哥哥倚在女皇的肩上,落日晨星式的性事使宫婢们不敢正视,她们发 现苍老的女皇春风骀荡,她正用枯皱的双唇贪婪地吮吸张氏兄弟的青春汁液。谁也不敢相 信,女皇的暮年后来成为她一生最美好的淫荡时代。有人以一种超越世俗的论调谈论女皇的 暮年之爱,与太平公主的初衷竟然如出一辙,女皇对床第之欢历来看得很轻,张氏兄弟不过 是她的长生不老之药。
女皇有一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一只鹦鹉好不容易逃出樊笼,双翅却突然垂断了,梦见 那只鹦鹉在花泥风雨里痛苦地鸣叫着,却不能飞起来。女皇梦醒后一阵怅惘,她依稀觉得这 个梦暗含玄机,把梦境向榻前的张家兄弟细细陈述,张易之的回答不知所云,张昌宗则自作 聪明地叫起来,陛下,一定有小人想谋害我们兄弟。女皇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在张昌宗的粉 脸上拧了一把,胡诌,女皇说,我虽然疼爱你们兄弟,但我梦见的鹦鹉双翅却万万不会是你 们兄弟。前朝老臣狄仁杰那时历经沉浮恢复宰相之职,狄仁杰不知道女皇召他入宫是福是 祸,他记得女皇那天的表情异样,而且她第一次不施浓妆地暴露在臣相面前,憔悴、枯瘪, 白发苍苍,她的宁静而疲惫的目光告诉狄仁杰这次召见非同寻常。女皇说,狄卿你素来擅长 解梦,能否为我化解一个怪梦呢?狄仁杰觉得蹊跷,他从来没有解梦的特长,但当女皇紧接 着陈述鹦鹉之梦时,狄仁杰明白了一切,狄仁杰说,臣以为陛下梦中的鹦鹉就指陛下圣身, 两只翅膀可以拆解为两名皇子,庐陵王哲和太子旦。
女皇说,可是我梦见鹦鹉的双翅折断了,鹦鹉怎么也飞不起来。狄仁杰说,臣以为鹦鹉 要飞起来必须先动双翅,或许现在是陛下召回庐陵王择定皇嗣的时候了。